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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物
前两天雨大。
出去扔垃圾,却在单元门口发现了个大箱子。
大箱子捂得严严实实,估计里面装的是没人要的垃圾。我扫了两眼,雨伞打开后就小跑着直奔垃圾桶。
垃圾桶旁边有一窝猫,单亲妈妈带着得有五六个崽子。幸好昨天把碗放在屋檐底下,里面的猫粮没湿。
却也一颗没少。我第一反应,想起前几天一个老头把猫粮和碗一块扔他的水桶里。棕色的猫粮一颗颗漂浮在水面上,被水泡得发涨,仿佛下一秒就会四散开来和水溶成一片。水面油腻腻的。
我在旁找了找,期间神经病似的学猫叫。路过一个老太太,走过无头苍蝇似的我后还一个劲回头瞧。
心里不太舒服,到底还是回家了。
到单元门前又看见那个大箱子,出去这么久也没人动,任凭它被风吹雨打。估摸着是没人要的,索性拆开来看看。
打开后的一瞬间我愣住了。里面的东西超出了我的想象,一瞬间我连呼吸都静止了。
里面没有脏乱不堪的废品,也没有在我脑中快爆炸一般的动物尸体想象画面,和上述的两个可能性完全相反,蜷缩着身子、躺在里面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的孩子。
一个蓝色头发,皮肤黯淡,还有裂唇的小男孩。
啪嗒,啪嗒。
待雨滴落在躺着的小孩身上我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拎着纸箱往楼道冲,一转身差点被门坡绊一个跟头。
一遍又一遍地在指纹栏上摩擦着食指,在外面待久了体温也凉得很,烦躁地对着食指哈了口气,在上方密码处拍了两下,蓝色的数字亮起,我迫不及待地输入密码后拎着箱子进了家门。
最先听到动静,并被我粗暴地开门和撞门声吓了一跳的是在笼子旁游荡的屁球。原本就白白胖胖的身子更是怕得缩成球。
我转头看了看刚刚拎进来的箱子,发现里面的小孩一点动静也没有。
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迟到许久的惊惧迅速占据了我的心房。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他应该不会?不,还是往好一点的地方想。
我犹豫几秒,才弯下身体,颤抖着伸出手碰了碰。
……还好,是热的。而且热得不正常,手指触碰到的温度哪怕被形容为煮熟的开水也不为过。
我眯着眼睛,这才注意到层层叠压下的阴影中的小孩的脸蛋,红得像个小太阳。
没再犹豫,我迅速把他捞出来,也顾不上他是脏还是净,双臂抱着他快步往卧室走去。
轻轻将他放到床上,解开衣领处的几颗扣子。内心一阵犯恶。
他身上太脏了。我倒吸口凉气,脑海中猛然想起大箱子在空地上被雨淋湿的模样。
……当真如同没人要的垃圾。
我想吐。不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孩子有多令人倒胃口,单纯因为我受不了他身上的臭味和污垢。无关矫情,我只是天生无法走入皮鞋和皮包店,以及坐电梯也会感到头晕恶心的体质而已。
是了,我的感官天生比常人灵敏许多。生理上的反应由不得我。
于是我拿出一床薄被,垫在他身下,转身走到卫生间拿了两条湿毛巾,又端了杯水才回来。一条放在他额头,一条我拿在手里轻轻给他擦拭身子。
怔怔望着手下粗糙的肌肤,小男孩不该有的干裂嘴唇,我感到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该如何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如何才能缓解他的病情。而他这副模样,断然不能送到医院去的。
因为这世上不会有天生就是蓝色头发的孩子。这样奇异的发色,只存在于虚构的幻想之中。
擦洗期间他被折腾得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我一眼,我盯着那不真切的猩红色眸子一时忘记动作,心里突生一股恐惧,但是看到小家伙皱紧眉头的可怜巴巴样,实在不忍心把他放回箱子里扔出去。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而已,我这样告诫自己,即使外表很诡异,他也只是一个可能受到虐待的小男孩,一个需要我帮助、不帮助他可能就会死掉的小孩子。
心情稍微平复了点,给他擦完后百度了一圈怎么照顾生病的孩子。然而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家里没有体温计,我只能靠他滚烫的额头判断是发烧。我不敢随便给他喂药,而且家里除了创口贴只有……降温贴。我慌忙跑到书柜前把降温贴翻出来再跑回床前,拿开毛巾后我才发现他的体温已经把贴着额头的那一面毛巾烧得热乎乎的了。可我心里再急也只能给他多帖几个降温贴。
我以前生病要么自己扛过去,要么扫完心电图就住医院里,没人管我,我也就放任自己。但是不能这样放弃这个孩子,我的身体随便我怎么折腾都好,但是他,我捡到了他,我也就认定自己对他有责任。
虽然对他来说可能闭目养神更好,但是我的无知让我忍不了多久,我在他耳边轻轻呼唤,又捏捏掐掐他几乎没二两肉的枯黄色脸蛋。其实我更想在他脸上抽两巴掌,只不过对着这张虚弱的脸怎么也下不去手。
用尽办法才让他再次睁开眼。猩红色的眸子像某种邪恶狡诈的怪物,看得我心惊的同时没忘记趁他闭眼前在他脸上狠狠掐一把。
他看起来清醒了点,好像还没能理解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我懂他的感受,小时候我有段时间经常发四十多度的高烧,烧得脑子都不清醒,有次我在病床上醒来,刚看见奶奶张口就来一句“怎么有别人在我房间里呀”。别人指的是对床的病人和看护家属。
我把他扶起来,让其背靠在没有柔软抱枕保护的因为浮雕变得坑坑洼洼的木床背上,不舒适的环境应该更能加速他的清醒。
恰好此刻,他大张的红色瞳孔中已经写满恐惧。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容易刺激到他,我索性直接把水杯子举到他眼前。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双臂大开大合地挥舞着打翻了杯子里的水。
是以为我要打他吗?
过了一会儿,将双臂护在面前的小男孩,才慢慢把紧合在一起的胳膊松开一条细缝,透过它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反应。我有些怔愣,没预料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只拿着水杯子呆呆地看着他严丝合缝护在一起的双臂。
我再次把水杯往前递送,他全身颤抖一瞬,见我不是要攻击他旋而放松下来。我轻声安慰他,告诉他:“喝吧,没事的。”
他的全身像离弦之际的箭一样绷得很紧,像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挺擅长应付戒备心强的小孩,比普普通通快乐长大的小孩好对付多了。不必费心编俏皮话哄他,只要默默无闻地付出,他就会记在心里。于是我安静地维持将水杯端在他胳膊前的姿势不动。
就像一场博弈,安静,缄默而又悄无声息。我知道他在打量我,无言地试探我。这副警觉的模样我再熟悉不过,这和我喂的那只猫妈妈熟悉我之前的模样几乎无差。
僵持好久,他才缓缓地将双臂放下。我看着他面黄肌瘦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疼。本来就很虚弱的孩子,又这么折腾他一通,看他的面色也知道他在强撑,之所以这么快就放下手臂不是因为打消了对我的戒备,而是他实在没力气了。
我把水杯挪到离他右手比较近的地方,他迟疑一会儿,接了过去。
可怜的小家伙。我瞧着他脆弱无助的样子情不自禁想到。
就像一只没有家,没有妈妈,没有亲人的被抛弃的小猫咪一样,喉咙干渴极了,却还要警惕递过来的那杯水有没有毒。
普通的无忧无虑的小屁孩不会这么想,他们也知道小心陌生人递过来的饮料是否被加了料。但是眼前这个小男孩心中警惕的,却是人心中的毒。
是啊,人心比任何毒都更加可怕,杀伤力堪比猛灌一吨百草枯。
虽然很丑,但是惹人怜爱的孩子。我无言注视着他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润嗓子,直至一大口喝完杯子里剩余的水模样。
见他喝得差不多了,我伸出手指在杯子上敲了敲,他有点懵,反应倒是没先前那么激烈。我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放弃把空杯子拿走给他重新倒水的想法。看着他抓紧杯子的手,我猜想在全然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旁边时,手中有个对他无害的东西也许能令他安心些,就这样夺走他的安全感未免太残忍了。
我起身,小男孩自始自终都是默默地睁着那双恐怖的猩红大眼盯着我,他很在意我的举动,但凡我有一点想要伤害他的心思可能都会被他看出来。
到客厅重新拿了个杯子,端水回来后就看到他眼皮不停地耷拉。我把水杯递过去,他从善如流地接过,我也趁机会拿回了被他握紧的空杯子。在他猛灌水时,我将手心贴在他额头上。
他脊背一僵。虽然还是很烫,但是温度好像降了点。
我再次起身走到厨房,在西瓜、苹果、西红柿之间挑了一根洗干净的黄瓜。把头和尾掰掉,切成小块盛到碗里端走。
回到卧室门前,看到小男孩低垂着脑袋。我轻声轻脚地走到他旁边,从他紧闭双眼判断他又睡着了。可能是补充了水分的缘故,眉头间的痛苦纠结好像也少了点。
尝试把他双手紧握的杯子拿出来,又怕动作太大吵醒他,只好放弃。将他放平盖上被子后,我退到客厅的沙发上,盘算着怎么解决这个麻烦。
等他睡醒再说吧。
我本是这样打算的,在几个小时后发现床上的他失去踪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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