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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t and Found
我想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疗养院。
大战后的疗养院,总是充满了疲惫与颓废。从精美的黑铁栅栏,满园的灌木,歌特风格的古堡和后院那个巨大的花园依稀可以看得出这所由17世纪的某个贵族庄园改建的疗养院从前的辉煌。此时古堡中总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白褂的医生和护士在新装了电灯的走廊里穿梭;灌木丛不再修出精致的花式,只草草得理出轮廓;花园常年开满蔷薇,爬山虎攀上塔楼的顶层。一切往昔的华美全然随着战争烟消云散,不留一粒尘埃,希望与憧憬成为过去式,但过去业已被恐惧与悲伤覆盖,构筑起未来的是完美的绝望。我母亲觉得,这个忧郁的地方实在适合我不过,用日复一日的孤独消融所谓的伤痕。但请不要胡乱猜测,我断然不是这绝望大军中的一员,亦没有任何嚣张的尼采式的狂傲,我之所以出现在此,不过因为我对伴侣的选择标准异于常人——我不是恋童癖或滥交狂,只是难以抑制对相貌或心灵美好的同性的爱慕,即便我在同他们的交往方面是极柏拉图式,极循规蹈矩的,母亲在发现了我同情人的书信后的表现依然只能用怒不可遏来形容:“你这魔鬼的使者!人间的罪恶!你的行为将为时间与天堂皆不容!你应当接受诸圣者和上帝的审判,进入无限痛苦的地狱!”我的天主教忠诚的信徒,敏感脆弱却独断专行的母亲啊,她应当去睁开眼看看我那风流成性的律师表哥,那漠视伦理维护罪恶的家伙,要不是他每年有大量的钱汇入母亲的帐户,他大概已经被诅咒到地狱的最底层了。
这个下午我搬进我的新房间,它在古堡塔楼的一侧,穿过两扇门就是塔楼挂钟的阁楼。这里没有阳光的直射,从唯一的窗户向下看去是茂密的爬山虎和一大片蔷薇花海,只刚进门就能嗅得到这些美国美人的馨香。
可怜的患有臆想症的上校的儿子杰伊是这房间的上一任主人,杰伊近来总是在抱怨每晚都能听到房间里有奇怪的响动,即便医生给他的镇静剂加了剂量也不能阻止他在午夜被那声音惊醒。为了安抚可怜的小杰伊,公正的院长找到了“愿意主动调换房间的”“无私的”海军下士艾德莱恩,问他是否可以在晚餐前就搬到那靠近塔楼的房间。而我,无私的艾德莱恩,除了看看手表推算一下我的倒计时,就只能默默祈祷杰伊是真的在臆想了。
不管愿不愿意接受这调换,我对这房间本身很满意的。它大概是这城堡中为数不多的仍旧保持着古典风范的房间之一,暗红色天鹅绒质料的奢华垂坠窗帘,柳木窗框,墙上悬挂着数幅印象派的绘画作品,其中有一幅是莫奈的《日出》,在暗色的花纹壁纸中间格外得醒目,也可贵得毫不突兀,羊毛地毯的花纹具有浓郁的东欧风情,这房间甚至还有水晶吊灯和四柱床。我喜欢这样的风格,仿佛回到了那个盛行着神秘小说的伟大维多利亚时代,人们不用担心资本主义过度发展带来的无产阶级政变和经济危机,没有垄断的年代,一个勤奋工作的职员还不必要为生计发愁,一个完整的家庭不必担心下一秒的破裂。
吃过晚饭,我静静得躺在温暖的四柱大床上,读着卢梭的启蒙思想著作。当月亮升到高处,我的煤油灯即将燃尽。我从床上爬起来,想要通过门廊到楼层的公共休息区提些煤油添灯。
即便它只是一阵阵断断续续的普通的金属与木材相撞的钝响,在这个没有星星的清朗月圆之夜,少有人涉足的塔楼通道旁,我不得不说它的不合时宜已经引起了我小小的恐慌。
“有人在那里么?”我向着塔楼的方向,那一片黑暗的声源轻声问道,只有上帝知道我的声音有没有颤抖。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应,但声音正在期望之外地一点点变大,我就着即将熄灭的灯火盯住那片不被光明惠泽的阴郁和狂躁,咽下一点口水,尽可能用我最轻的步伐去寻找这声音背后的,秘密?也许吧,我此刻最希望的则是这一切不过是我看了太多哥特小说后所作的哥特式的梦。
但也许,不是呢?我的乐观与油灯一起渐渐熄灭,但好奇心却不可抑止得涌上,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终于在拐角的墙壁之中,我听到了声音最开始的模样。和着月光,我可以隐约看到这段墙的与众不同——大片剥落的墙皮下,一片片木板代替了砖石原有的位置。木板后面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它,我确信无疑。
也许它需要帮助。
我甚至有点天真得认为,这堵墙的后面是一个可怜的活人,而这里是一个充满了未知阴谋的疗养院,想想曾经莫名死去的那些病人吧,这里可能就是他们“死后”的地狱,最后作为一个死人在此结束余生。如果我解酒了这个正向我求救的人,揭穿了这鬼地方的阴谋,那我便会离开它重获自由。多么好的设想!
“嘣”的一声响起,我戏剧化的想像不得不告一段落,我呆呆站在那里看着墙后的晃动愈发剧烈,似乎别无选择了。
月光妖冶得提醒着我,它落下膨胀的,诡异的光亮,带着疯狂,能吞噬一切光与暗,黑与白,一切情绪与理智的疯狂。这个时刻似乎所有的光都被聚焦到这块木板上。已经有几颗粗钉子落到地上,右上角微微翘起。
他要出来了。
突然的沉默——
下一瞬间的爆发让我措手不及,灯落在地上,玻璃罩子摔得粉碎,破碎的木板后一个身影,高大而干枯。
空气里充满了危险和欲望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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