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天橙

　　韩阳第二次见到蒋橙橙是初二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微微侧头听韩爸爸说话。
　　听到开关门的动静，韩妈妈从厨房中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已经切好的西瓜，向儿子招手：“阳阳回来啦，快换鞋过来吃西瓜。”转身走向坐在沙发上的两人，一手放下果盘，一手递给蒋橙橙一块西瓜，指着韩阳对蒋橙橙说：“这是你韩阳哥哥，比你大两岁，开学就上初三了。”
　　蒋橙橙慌忙接过西瓜放在茶几上，有些局促地站起身和已经走到面前的男生打招呼：“韩阳哥哥。”
　　韩阳看着眼前这个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鹅蛋脸，带着一点婴儿肥，皮肤却很白，穿着一件黄白格连衣裙，她头发扎成马尾，皮筋上的蝴蝶结在空调的冷风里来回晃。
　　在他的记忆里，他们家的亲戚里可没有这个带着软软糯糯南方口音的小姑娘啊。
　　韩爸爸给儿子介绍道：“阳阳，这是爸爸好朋友你蒋叔叔的女儿，橙橙。”
　　得到爸爸的提醒，韩阳终于想起来这个小姑娘是谁了。

　　两周前的餐桌上，韩阳闷着头吃饭，听韩爸爸说起过这个蒋叔叔，两人打小就是邻居，年纪又相仿，从记事起二人不是一块偷摸下和抓鱼就是下课趴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韩家家境稍好，再加上韩爸爸高考超常发挥，最后考了a大，而这位蒋叔叔从小就不怎么爱学习，一心想着穿上军装去当兵，高考落榜后就直接参军入伍了。
　　韩爸爸在a大埋头苦学，最终以优异的成绩保送本校直博，期间认识了同样在a大读书的韩妈妈，韩爸爸苦苦追求一年后，终于获得女神芳心，二人喜结连理，第二年韩阳就出生了，二人博士毕业后双双放弃国外大学继续深造的机会，都留在了a大任教。
　　而这位蒋叔叔的生活却没有这么顺遂，当兵五年后就因为身体问题退伍了，回到家后的蒋叔叔整天郁郁寡欢，靠着一家小卖部维持生计，经过七大姑八大姨的介绍，和蒋橙橙的妈妈结了婚，两年后生下了蒋橙橙。
　　蒋橙橙的妈妈是个能干的人，和蒋橙橙爸爸结婚后不久就用自己打工赚下的钱，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餐馆，因为菜品正宗、价格实惠，生意蒸蒸日上，蒋家人的生活踏上正轨不到五年，就已经在镇上买了一块地皮，盖起了一栋二层的小楼，还把在农村的蒋奶奶也接到了镇上生活，顺便帮着照顾刚上幼儿园的蒋橙橙。
　　虽然韩爸爸上大学后和这位发小的联系不如之前那么频繁，但二人的关系却未见疏远，蒋叔叔刚当兵的头两年，不能回来过年，两家都是聚在一起吃的年夜饭，蒋叔叔偶尔休假回家，还特意去a市和韩爸爸聚一聚。
　　自从韩家长辈去世，蒋奶奶被接到镇上生活后，韩爸爸忙着工作、照顾韩阳，蒋叔叔忙着餐馆的生意，二人的联系才渐渐少了起来。
　　谁知蒋橙橙刚上小学不久，蒋叔叔夫妇在一次外出途中遭遇车祸，双双离世，留下年幼的蒋橙橙和头发花白的蒋奶奶。
　　晚年丧子的蒋奶奶差点因此哭瞎了眼睛，看着懵懂无知的小孙女，蒋奶奶勉强打起精神，在子侄的帮助下料理完蒋家夫妻二人的丧事。因蒋奶奶年迈，又要照顾年幼的孙女，实在无暇顾及餐馆的生意，索性连同新盖的小楼一起卖了出去，带着蒋橙橙回了凉泉村。
　　蒋橙橙的小学是在村里继续读的，小姑娘虽然年幼单纯，几次哭闹着要爸爸妈妈后看到奶奶通红的眼眶，也慢慢明白人事，知道自己家和别的小朋友家是不一样的，别人有爸爸妈妈，而她只有奶奶一个人。

　　因为村里只有小学，初中只能去县里读书，蒋奶奶不放心小孙女年纪小小就要住校，本打算和蒋橙橙一起到县里租个房子照顾她，顺便打个零工给孙女多赚点零花钱，但蒋橙橙心疼奶奶，不愿她大把年纪还要为了自己奔波，坚决要求住校，祖孙两人为此争执不下。
　　后来还是在街坊的提醒下，蒋奶奶才想起来儿子的发小是a大的老师，a大附中又是全省最好的中学，蒋奶奶不忍心孙女独自生活，只好厚着脸给蒋爸爸打了电话，看看能不能找找关系让蒋橙橙也到附中上学，暂住韩家。
　　蒋橙橙既不愿奶奶辛苦，也不愿寄人篱下，只是几番纠结后只得答应奶奶去市里读书，蒋奶奶也是希望孙女能去市里读书，将来能像韩爸爸一样读个大学。
　　韩爸爸在参加好友葬礼时就心疼孤苦的祖孙两人，逢年过节也常常来看望，也有过接蒋橙橙到市里读书的念头，但更不忍心老人孤独，也没敢在她们面前提过。
　　这次接到蒋奶奶电话后当天晚上就托人询问，虽然a大附中正常招生已经结束，但因为是a大附属的学校，对本校教职工有一定优惠条件，再加上韩阳在附中成绩优异，校方同意了蒋橙橙入学。
　　得到消息的韩爸爸第二天清早就开车回了凉泉村，看着眼前颤颤巍巍的蒋奶奶和身旁娇小的蒋橙橙，心里一阵发酸。
　　面前还是青山绿水的凉泉村，可亲朋已是阴阳两隔。
　　韩爸爸给蒋奶奶和蒋橙橙交代完入学事宜和需要的材料，约好过两天再回来接蒋橙橙到a市。

　　韩阳听着饭桌上爸爸的感叹，隐隐记起来自己小时候和爸爸去过蒋叔叔家的餐馆，那个时候的蒋橙橙还是父母宠爱的小公主，生得白白嫩嫩，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粉色的蓬蓬裙在小餐馆门前跑来跑去，不小心摔了一跤后，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还是站在门口的他跑上前，一把把小姑娘拉起来。
　　只见她肉嘟嘟的脸上全是眼泪，眼睛一圈也被手背揉得通红，韩阳虽然只比小姑娘大两岁，却比她高了一个头，并且自幼独立，用自家亲妈的话说就是个“一点都不像小朋友的小老头”，他立刻蹲下身检查着小姑娘刚刚扑倒在地上的膝盖。
　　蒋橙橙依然抹着眼睛在哭，大概因为有人照顾的缘故，哭声也没有刚才那么撕心裂肺。
　　幸好腿上因为裙子的遮挡只是红了一小块，并没有擦破皮，韩阳松了一口气，给她拍拍了裙子上的灰，站起身对蒋橙橙说：“没有受伤，以后要小心一点，不要跑这么快了。”
　　后知后觉发现没有那么疼的蒋橙橙慢慢放下揉眼睛的手，吸着鼻子带着哭腔道谢：“谢谢哥哥。”随后转身一瘸一拐地朝餐馆后院找妈妈去了。
　　韩阳心里暗叹：“真是个娇气包。”
　　之后韩阳再也没有去过乡下，也没有再见过娇气的小姑娘。后来听爸爸说，她父母都因车祸去世后，还为她担心了很久，也不知道才那么大点的小丫头，会哭成什么样，本来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参加葬礼的他也因为学校活动没能成行。

　　十三岁的蒋橙橙只有眉眼能依稀看到四岁小包子的影子，经历家庭变故的小丫头成长得比同龄小朋友快得多，韩阳心中微酸，面上却是笑着和她打招呼：“你好呀，橙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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