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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头
Chapter.1 源头
橼生把睡衣和浴巾放在架子上,试了试水温。
是他喜欢的温度,不至于太烫,热得令人浑身爽利。
浴室里升腾起缭缭的雾气,聚集在天花板上,模糊了吸壁灯的光线。橼生仰起头,空气里水分过度饱和,一呼一吸尽是沉郁的湿意。音响连了电脑,放的是不知名的爵士风英文歌,女声优雅娇娆,听得他有点困。
视野朦胧,淡薄的白色里,突然闪现一抹蓝色。
洗手台上的镜子被水雾覆盖,突兀地停了一只蓝紫色的蝴蝶。它似乎在那里很久了,只是橼生没有注意。雾气缭绕中,它体态模糊,只有那金属样的光泽仍然锋锐地切进橼生眼里。
这座城市怎么会有这种蝴蝶?
橼生眯起眼,正想凑过去看看。
却在那眨眼的0.02秒里,时间的节奏被无限拖长。蝴蝶轻轻振翅腾起,在半空中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飘浮在空中的少年。
黑发白肤,灰色蝙蝠衫和披肩。他身形修长姿态闲散,双手枕着后脑在空中稳稳停住,俯视坐在浴缸里反射弧绕地球运转的橼生。
“你······”
“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峙了一会儿,同时开口。
橼生格外冷静地从旁边扯来一块浴巾:“我换个衣服再谈好吗老哥。”
橼生今年十五,姓夏,初三刚毕业。父母常年在国外工作,大他九岁的哥哥云生是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在读研究生。
不过这一切,早在他中考前就已经变得奇怪了。
以往每周从学校回来,都会例定同父母微信沟通,也只是衣食住行随便聊聊。橼生总觉得那对夫妻同他没什么关系,就好像管家般例行问候,明明富有得什么都可以给,可他想得到的却从来没有。
云生也会经常给他发学校的照片,建筑和花树,还有他在学院门口一身白衣的自拍,后面是好几个扮着鬼脸的同学。橼生也经常问他学院的事情,觉得很有趣很向往。
但是到了中考前,父母反常地没有打越洋电话,但对于他的学生生活来说数额略大的生活费却照常汇到存折里。哥哥忙着研究和论文报告,也很久没有用聊天软件和打电话。究竟是怕影响了自己的中考,还是······
一不小心就把他给忘了?
大约是从小学开始就已经适应了这种没爹妈的生活,橼生仍然毫不分心地备考。但是,中考揭榜那天,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都发到了他手机上。
好消息是,他如愿考中了那所重点高中。坏消息是,云生失联。
家里人早就报了警,警方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如果说爸妈不找他,他也不在意,因为从小就知道他们很忙,有时候会忙得吃不上饭睡不下觉,忙得除了工作什么都顾不上,忙得忘了在中国还有两个儿子。能默默地扶持他的,只有哥哥。
可是哥哥也没有了。
在学校寄宿而养成的良好作息习惯被暑假和变故联起手来砸得粉碎,晚上七八点起床,早上七八点睡觉,过得像是西半球时间。家里仍然收拾得很整洁,只是他开始不受节制地暴饮暴食,再以完全过量的运动消耗掉卡路里,活活折腾了半个月。长辈来看过,都皱着眉斥他不应该这么生活颓废,眼里的惋叹却是遮不住的。
每天晚上七八点钟他顶着一头鸟窝似的黑发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纱质窗帘隐隐透进来夜色和灯光,明明那么温暖那么亮的颜色,却冷清地滚落在地板。房间里外,像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外面芸芸众生,杯觥交错。里面茕茕一人,孤身只影。
蝴蝶变成的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橼生给他端上敬客的红茶。
正眼一看这个少年颜值不是一般的高,带有东方气息的清隽轮廓,瞳仁却是属于异族的蓝紫色,贵族和流氓奇妙地杂糅在一起,进攻性很强,却仍然保有最后一点骄傲的礼数。光从特别的气度上就能让人忍不住侧目。
“我叫檀若。”
他端起茶杯首先开口,朝橼生眨眨眼。“你是?”
“夏橼生。木旁作缘。”
檀若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劳烦把身份证给我检查检查?我已经见过七个声称自己是‘夏橼生’的人了,不想再浪费时间。”
橼生:“······”这么偏门的名字也有重名?
他伸出手,眼神澄澈,“如果你不是公安机关人员,我不会把私人证件随便出示。”
檀若眼睛稍微亮了些。他微微扬起唇角,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橼生手心里:“这个性格就对了。我的顶头上司是你哥哥的朋友,特地来接你。我们知道怎么找到你哥哥,但是必须你帮忙。”
一枚有些显旧的御守落在橼生手心里,右下角写着个小小的楷体“云”字。
那是云生高中毕业去日本旅游的时候在浅草寺求的心愿成就守,兄弟俩一人一个,意在心想事成。
能拿到这枚御守,檀若的“顶头上司”和云生大约关系不浅。
橼生握紧御守,深吸一口气:“八月底我还得去一中报到军训。”
檀若相当惊奇地挑高了眉,翘起的腿放下来,换成了个很正经的坐姿:“你们这边的市一中?”他勾起一边唇角笑起来,露出尖锐的虎牙:“去他的,只要我上司一句话,麻省理工剑桥哈佛你都能横着走。”
“我不在乎麻省理工剑桥哈佛。如果你是骗子,我不介意送你进警局。”
橼生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至于太冷。
“可是你送我进警局的话就找不到你哥哥了。”
檀若一字一句,轻轻松松。
橼生瞳孔骤然一扩,不知哪里来的愤怒骤然充斥了他的胸腔。只听茶盘和茶杯剧烈碰撞,然后是身体撞上沙发靠背的闷响。他一脚踏桌一脚半跪,身体前倾,双手死死掐住檀若的脖子。后者根本没看清橼生是怎么暴起的,猝不及防就被掐住了要害。橼生白净修长的手骨筋暴起,指腹下面是檀若动脉的跳动。他神情并不狰狞,只是稍稍扬起了眉,瞳仁冰冷如黑色的海,手却越收越紧。
檀若抬起头,直视橼生的眼睛。
“······好,好。”他眯起了眼,脸已经开始涨红,呼吸不畅,却依然断断续续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还真是兄控啊,你——”他突然伸手抓住橼生的手腕,蓝紫色的电弧在手臂上一闪而过,静电顺着脖颈噼噼啪啪,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客气地招呼在橼生的手上。
橼生被电了一下,手上的劲忽地松了。他像是终于捡回了理智,从桌子上下来,顺手把打翻的茶杯捡起:“我太激动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手里抓着那个茶杯,目光停在檀若白净脖颈上五指的红印上,后知后觉地低着头一个劲道歉。刚才他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他反应一点都不快,却好像爆发了一样掐住了人家的脖子。照那种力度,再用力一些他就杀人了。
檀若揉着脖子痛心疾首:“原本还想好好带你过去的,想想还是算了。”
接下来的三分钟,橼生再次刷新了自己的认知,亲眼看见蝴蝶变成大活人已经成为了历史。
他看着檀若从沙发上起来,接着双手作了个奇怪的姿势。天旋地转的前一秒,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噼噼啪啪流动起鬼魅一样时隐时现的电流,接着从地板上凭空冒出一大群蓝紫色的蝴蝶,旋风一样从下而上将他环绕在中心。蝴蝶拍打翅膀的声音很微小,但成百上千只聚集在你耳边就不一样了。橼生在这种奇异得令人完全空不出时间来感到恶心的眩晕感中,忽而被人猛地在背后推了一把。
他往前一踉跄,手下意识往前想扶住什么。蝴蝶围绕着他旋转飞舞的蓝紫色炫光攸然消散成星点,橼生的手落入另一只手的掌心。他像是瞬间移动到了一座写字楼的楼顶,周遭金碧辉煌的城市夜景环绕着他,夜晚凉风在高处呼啸盘旋,不远处是一座全中国人都认得的建筑。
东方明珠塔。
这是在三分钟之内到了上海???
檀若看他的眼神是完完全全无杂质的怜悯:“没事,第一次都这样,习惯就好。”他板起脸,清了清嗓子,架势很像《新闻联播》里的央视主持人,说出来的却是上海话:“欢迎来到上海。”
橼生:“”他长得绕地球三十圈的反射弧经不起这么刺激的大起大落漂移转折。
“理解一下,这是我上司的规定。”檀若转头,推开了一······一座公厕的门。
等一下这里是什么时候有这种破破烂烂的公厕的???
谁会到楼顶来上厕所啊???
橼生总是在吐槽的时候反应最快。
破烂的、满是小广告和推销电话的公厕隔间门打开,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铺着银灰的长毛地毯,灯光暖黄色,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植物标本。天花板上有内置音响,一首橼生很熟悉也很喜欢的歌——Canappeco《散步》。
暂且不去想这个外面看上去连一平米都没有的公厕是怎么塞下这条走廊的,他紧跟着檀若走了进去。
檀若周身的进攻性气场似乎一进来就收敛了很多,灰色羊毛披肩上垂下来的流苏随着他走路的动势而轻轻摇晃,偏向咖啡厅气质的音乐软化了他锋锐的棱角,像是这里让他不再设防,速度也慢了下来。
“我上司姓白,大名白屿,岛屿那个屿。
“他这人看上去挺年轻的,年纪早就一大把了,早些年在德国留的学。
“别的没什么,就是喜欢跟他一样龟毛多事的人,把这里整的跟个养老院似的。
“不过他这人虽然看上去挺纯良,长相又像无害小白脸,心可黑着呢,被他套路了也不知道。”
檀若用那种谈起败家的家人般的语调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姓白的顶头上司,让橼生暗了眼神。
好像有点敏感过度了。他稍稍感伤几秒。
走廊不太长,尽头连接着一个圆形大厅,用了很多不带装饰的大理石材和原木,暗红色罗马柱挑高的穹顶上垂下古典的水晶灯。这个大厅还连着很多条走廊,通到橼生看不见的地方。无数两三层的小木架螺旋排列成奇异的阵型,上面摆放着数不胜数的玻璃杯蜡烛,木架之间空出弯弯曲曲的道路,可以走到两侧的楼梯边上。橼生抬头望了望,这座建筑至少八层,楼上大约都是住人的地方。
那些装在玻璃杯里的红色杯蜡燃着温软的火光,每一只杯子上都贴着纸质的标签,不同的文字不同的笔迹。
橼生一向很喜欢这种东西,这让他想起在澳门参观过的大教堂。只是他没能停下来一只只慢慢看,因为檀若扯着他的袖子,绕过木架往大厅中心那一片空地走:“不该看的别看,这些你等会知道是什么就没心思了。”
橼生试图挣扎:“可是我一路过来什么也不知道。”
檀若直接大步一迈跨进整个大厅地板的中心。那里是块圆形石板,画着类似西方壁画的油彩,应当是被人踩多了有点儿褪色,撒旦穷凶极恶的脸都委屈地脏了一块。
“你会不会有失重过激反应?”
檀若蹲在那里抠了抠地板上的油彩,突然发问。
橼生显然并没有适应同这种思维左右横跳的人相处:“不会吧。”
他这次反应快多了,超音速跑完了赤道回来:“你要干什么?”
檀若一如往常地用无杂质的怜悯眼神看他。
地板突然毫无预兆地往下一沉,周围迅速升起笼状的钢铁栏杆,这部“电梯”在竖直的石质隧道里以一种不撞进地心不回头的速度疯了一样的下降,橼生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闹得他脑子稀糊一片,这种坐垂直过山车的感觉比瞬移还刺激,好不容易抓住铁栏才没有一屁股坐倒在地。檀若在一边很狂气地大笑喊着brano:“刺不刺激!!我最喜欢的就是白屿这架破电梯!!”
纵然他梳理顺服的黑发和橼生一样吹成了鸡窝,他也仍然笑得像站在黑珍珠号船头乘风破浪的杰克船长。
橼生没心思理他,两小时前吃的早饭在胃里欢快得像法国红磨坊里跳大腿舞的姑娘——是的,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四十二分,檀若在他浴室里出现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多,而在檀若出现之前的四十几分钟前他刚刚起床。
紊乱的生活状态导致他晚上刚吃了火腿鸡蛋三明治。
就在胃酸即将涌上来那一刻,“电梯”终于嘎吱一声停了下来。青年穿着白色的中国风长衫,手里提着描朱红字的白纱宫灯,一派温雅俊朗,翩翩君子。
他微笑,开口,惊为天人。
“檀若你个小直娘贼。”
橼生:“······”看这架势八成就是白屿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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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这里是云水与日,如果方便可以叫我云水。
第一次发文有点紧张。这个故事我前前后后构思了半年,终于写出来一章,基本上是在极度简陋的大纲上补漏洞,如果有不好的地方欢迎评论指出。
另外因为本人在校比较忙,本文周更,还请见谅。
点进来就是有缘,麻烦评论支持?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