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季未然

　　武县的重明村经过大雨的洗礼在薄雾中显得更加明朗，山间小路泥泞不堪，随着傍晚临近，雾愈来愈浓，山路更加崎岖。
　　萧白扛着两捆猪笼草从山路下来，陡峭的小路在萧白的脚下和平坦大陆没有什么区别，那条路萧白走了十年，离家越来越近，萧白脚步不由地加快。
　　“爹，娘，这次一定要让萧白和我走，他还这么小，一辈子不能这么耽误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唉，月儿，娘和你爹劝他几次了，这都多少年了，这娃就孝顺，和他爹一样，放不下我们老两口。”萧家老太叹息道，想起大儿子不禁红了眼眶。
　　萧家爷爷磕了下汗烟杆，说道：“今晚，你去劝劝娃，这些年他就听你这姑姑的话”。
　　“我说话要真是有用，他不早和我走了。”萧红月蹙眉道。
　　门外刚刚解下猪笼草的萧白听到这儿，转身默默走了，一个人走到了村里打谷子的场地，正好遇见刚放学的周磊，周磊和萧白同岁，都应该是上初二的年纪，周磊在镇上的初中上学，而萧白只上过两个月的初一。
　　“萧儿，嘛呢！”周磊老远就开始叫喊，揣着那一身过盛的营养，一颤一颤地朝萧白奔去，“没事儿，就遛弯”，萧白笑着回到，萧白和周磊是从小玩到大的，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这情谊就不是旁人能比的，况且周磊是这个村里唯一一个没有欺负萧白是没爹没娘的娃，萧白永远都记得爹娘死去的第二年的冬天，村里的小孩子嫌弃他没爹教没娘养，不愿意带他玩，处处排挤他，而且知道他眼睛的事后，变本加厉地嘲笑欺负他，也只有周磊这个小胖子愿意和他玩，经常给他偷偷的拿吃的玩的。
　　“我刚回来看见村口停着车，你姑姑回来了？”萧白的思绪被周磊拉回来。
　　“恩”萧白淡淡的应道，“陪我在这儿坐会”萧白边说边向旁边的石墩走去，周磊不明所以跟了过去。
　　“萧儿，你怎么啦？”周磊皱着一张包子脸问到。
　　“你说大城市好吗？在哪里上学是不是会很有出息？”过了良久，萧白开口问到。
　　“那还用说嘛，肯定好啊，我每次和我爹上县城进货，路过县一中，就咱们县的，都比咱那学校高上不止一个档次，更何况是大城市了，我就想啊，以后就去大城市，把我们家的小卖部开到城里，唉？你说市里都是大超市吧，我要开应该起个响亮的名字，你说……”周磊开始眉飞色舞地规划他的宏图。
　　萧白垂下眼帘，静默片刻，起身拍拍屁股朝家走去，说道“晚了，回去了”。
　　“恩？萧儿，就这么走了，我还没说完呢”周磊委委屈屈地嚷着。
　　家中，萧月红刚端完一道菜，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萧白，笑着说：“萧儿，回来了，刚你奶奶还念叨说‘这娃儿，把猪笼草往院子里一放，不知道又上哪了’，这不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萧白边洗手边回到：“姑姑这次回来多待几天吧，堂姐怎么没回来？”。
　　“她呀，这不明年毕业了嘛，说是趁着最后一个暑假要好好体验青春，跟一帮同学旅游去了，野着呢”萧月红笑着说。
　　饭桌上，萧月红不停地给萧白夹菜，萧白的碗不一会就一座小山，萧月红夹了一块鱼肉彻底盖上了萧白碗里最后露出的一点白米饭，“萧儿，怎么还这么瘦，这些年了也不长肉，每次给你买的补品也不管用啊，来，多吃点鱼肉，对眼睛有好处”，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年，萧月红心疼道。
　　萧白：“姑姑，别看我瘦小，但身体结实着呢，以后不要再浪费钱买了。”。
　　看着那张像嫂子七八分的脸，萧红月想起了大哥萧红志。小时候家穷，一般都供不起孩子上学，更别说两个孩子了，萧红志初中没念完，就到县里的小工厂打工，挣来的钱都用来供妹妹上学，一直到萧红月上了大学，有媒人给萧红志介绍了好几个姑娘，村里村外的，按理说小伙子长得精神，人又实在憨厚，会过日子，那能找不着对象？可是没有谁家姑娘愿意自己家老爷们挣钱供小姑子上学的，偏偏萧红志执拗的很，必须供完妹妹上学。于是这一耽误就到了萧红月大学毕业，萧红月大四毕业回家的时候，就看见大哥领回来一个漂亮姑娘，就是萧白的母亲白婷，白婷是小工厂老板的女儿，在当时算是资产阶级小姐，有文化又见过大世面，长得更是漂亮，肤白如雪，明媚皓齿，大眼睛双眼皮的，一头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长得就像洋娃娃似的，穿着当时刚流行的喇叭裤，束身短袖小坎肩，一双白色小高跟，一股大家小姐的风范。
　　萧红月蹙眉想，就这样能和大哥在村里过一辈子吗？在当时没有人看好这对小夫妻，萧家老两口也不愿意，觉得高攀人家姑娘，又怕人家大小姐是个不踏实的，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自家傻儿子。
　　但是人家大小姐崇尚爱情，为了爱情不惜和家人翻脸，不再回县城，就甘愿和萧红志过苦日子，于是在这个贫穷的村子里办了个简单的婚礼。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结婚五年还没有孩子，但小夫妻不放弃，各种医院检查和各种偏方，终于在两年后有了好消息，生下萧白后，小夫妻的生活更是过得蜜里调油，把村里的小伙子都羡慕个遍，都嫉妒萧红志命好，不仅娶个漂亮媳妇还生个漂亮小子。
　　也许是老天都嫉妒他们一家了，萧白左眼有先天性眼疾，强光刺激和脑供血不足时，左眼会暂时性失明，萧白出生时左右眼就不太一样，右眼像黑葡萄似的，黑亮黑亮的，而左眼瞳孔却是浅棕色的，一点也不明亮，就像是珠子蒙尘似的，有一层薄纱覆盖，起先所有人都没在意，这眼睛什么颜色的都有，那老外眼睛还是蓝的呢。
　　但是随着萧白慢慢长大，总有意无意揉左眼，瞳孔颜色越来越淡，有时候还会涣散，最先发现萧白眼睛有问题的是萧红月，她怎么看自己这个侄子眼睛怎么有问题，跟哥哥搜搜说了之后，大家才重视起来。
　　去县里医院一检查，果然是娘胎里带的病，医生说趁着孩子小，现在做手术矫正治疗成功几率也高，但在当时那个年代，每家每户都是刚解决温饱的生活水平，做个手术要几万块呢，萧红志夫妻还真没那么多钱，而萧红月刚刚大学毕业，才开始工作，工资也不高。萧红志夫妻俩借遍了左邻右舍，连十分之一的钱都没筹到，于是白婷就想到自己娘家，再怎么说，萧白也是亲外孙，难道还不帮？
　　但是白婷真的高估了自己娘家人，这姑娘没出嫁以前，在家里怎么将就你，怎么宠着你都行，你一旦出嫁，那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了。更何况白婷的大哥娶了个小气吝啬的女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借着几万块钱，最后白婷苦苦哀求着，才给拿了五千块钱，还让写借条，有利息的。然而老天或许真的爱作弄人，不幸的家庭只会变得更加不幸，就好像不幸家庭的苦难只是老天爷无聊时的玩乐一般。
　　萧红月大学毕业又分配在国家单位，所以以萧红月的名义向银行贷款了些钱，这才把手术费凑个七七八八，然而谁都没想到，萧红志夫妻俩抱着儿子带着这些钱满怀希望地去医院就医，却再也没有回来，去市里的环山公路上，遇到一辆运货的大卡车，那条路本就狭窄，而卡车司机又喝了点酒，和萧红志夫妻俩坐的小面包车根本避不开，大卡车直接将小面包车撞到山崖下，卡车司机一看出事了，酒也醒了，立刻开车逃离现场。面包车掉下山崖的那一刻，萧红志和白婷同时护住了小小的萧白，保住了他们这个生命的延续。
　　等到萧红月和萧家老两口赶到医院时，就看到小小的萧白蜷缩在太平间外面，浑身冰冰凉凉的瑟瑟发抖，萧红月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抱起萧白，哽咽道：“潇儿，别怕，姑姑在”。
　　而萧白做手术的钱也找不到了，萧白的眼睛就这样耽搁下来，等过了几年萧红月挣够了钱，再次带萧白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过了最佳治疗年龄，手术成功率不高，还有后遗症的风险，只能吃点药调理，不会导致失明，但生活上可能会有很多不方便，所以萧白的左眼一直这样。
　　萧红月嫁到了大城市，大哥出了事后，她就一直想接爹娘和萧白进市里生活，可老两口过惯了农村忙碌却又充实的生活，说什么也不去大城市，而萧白则以照顾爷爷奶奶为由，也不去市里。萧红月一想到萧白不仅不和她进市里，还退学了半年，不由地叹了口气，同时在心里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带萧白走。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月上树梢，饭后，萧白喂完鸡，猪，兔子。稍稍洗漱一下，回屋准备睡觉。“萧儿，睡了吗？”萧红月轻推了下门，问到。
　　萧白：“没呢，姑姑进来吧。”
　　萧红月：“累一天了吧，姑姑有事和你谈谈。”
　　“恩”萧白应了下，低下头，盯着地发呆。
　　唉，自从大哥和嫂子没了，这孩子愈发沉默，这么下去可不行。
　　“萧儿，你想不想上学？想不想和姑姑去市里？”萧红月问。
　　萧白缓缓道：“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然后继续盯着地发呆。
　　“你这孩子每次都拿这些借口，”萧红月有些气结，“地我已经租给周家了，家里的牲口我也联系了镇里的饭店，有人来收购，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你爷爷奶奶那也是我爹娘，我也心疼着，我给周家大嫂一点钱，让她照顾着点两个老人，我们以后经常回来看看。”萧红月无奈地劝说。
　　萧白没有应声。连姿势都没有变，仿佛要把地盯出个洞。
　　“你就没有想想以后，你还这么小，就打算在这小山村窝一辈子，你想过你爸妈吗？你想想你妈妈，那么优秀的人，你忍心让她在天上看着你这么没出息吗？”看着萧白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萧红月心疼的同时又觉得火大。
　　萧白双手紧紧地扣住膝盖，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伤痛。
　　“好，我去。”萧白抬起头，语气平淡却又坚定的应道。
　　萧红月眉眼笑开，抬手揉了一把萧白的软发，说：“想明白就好，我联系了市里一中的老同学，帮你把入学手续办好，八月份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你在家好好准备一下，好了，也累了一天，赶紧睡吧。”
　　萧白乖乖应道：“恩”。
　　剩下的几天，萧白依旧干着每天必做的农活，只是心境不同往日，老两口得知孙子要去市里上学，尽管舍不得但也觉得欣慰，由心里散发出骄傲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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