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三百三十三

　　佛说，前世今生，有因必有果。
　　九生九世，纠缠缠绵，追寻起开头，不过是江南第一的画舫，一张美人画。
　　江南第一画舫。二层。
　　说书人在说着什么故事，周围十几个衣冠华丽的公子哥，听得津津有味。一个一身素白长袍的少年，坐在最后面，却在故事说到最精彩的部分悄悄离席。
　　说书人说的，无非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而多数的主角又是帝王将相。南恭顷对这些故事并不是很感兴趣，于是下了楼，讨了一壶酒，站在船头。
　　今天船头颇为热闹。当然，这热闹是对南恭顷而言，平日里船头都是空空的，只有他一个不愿意听故事或是聚在一起，而是立在船头，一个人喝酒吹风。
　　这时候，船头已经有一个一身灰色袍子的男子，他这身袍子看着平常，细察却觉得精细，周边绣着镂空花纹，那是一朵朵桃花图案。
　　南恭顷并未理会男子，如往常一般走到前面去吹风，男子扭过头来看南恭顷，冲他一笑，还给他看了一幅画。
　　画中是一个女子，一身鲜红如火的衣服，甚是华丽，但头上的装饰和面容却平平淡淡。
　　这样的女子叫世间所有的男子都为之痴迷，但南恭顷的眸子仍旧是淡淡的，像是一汪已经死去的潭水，很难再起任何波澜。
　　南恭顷见男子眸中有些失落，便随口问道：“这是谁？”
　　男子回答道：“这是我夫人。”
　　南恭顷轻咳起来，把自己的夫人画到画里，还到处显摆，就不怕被贼人盯上然后抢了去么？
　　南恭顷在心里想：这人是有多不食人间烟火。
　　男子道：“我以为他是人间最美的女子，你怎么看？”
　　南恭顷没有想太多，苦涩一笑道：“是，很美。”
　　男子道：“我们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是今年听说江南制造了最大的画舫，这才过来看看，我们就租住在城西的桃花庄里，有机会来我家坐坐，好不好？”
　　南恭顷来江南不久，是为了调查重要的事情，未结交什么朋友，也从未去过别家做客，再说他也讨厌热闹，讨厌交朋友，闲暇时间，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喝酒，吹风。
　　南恭顷想要拒绝，却没聊到男子实在是聪明，一眼瞧见了他手中的酒壶，顺藤摸瓜，抢先道：“我庄子里有上好的桃花酒，堪称江南一绝，若是你过去，想喝多少酒喝多少。”
　　南恭顷喜欢桃花，更喜欢桃花酒。
　　南恭顷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就过去。”
　　男子很高兴。
　　男子离开画舫的时候，南恭顷望着他离开。阳光洒在他笔挺的背上，闪耀着光，他觉得这男子有些不同寻常，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怪那时候他一心想着明日里能喝到的酒，却没想到他唯一一次的交友，却改变了他今后命运的走向。
　　第二天一大早，南恭顷便来到了男子的桃花庄里，那时候正是春天，灼灼桃花，漫山遍野，开得甚是烂漫。
　　南恭顷一路欣赏着桃花，竟迷失在桃花里。他丝毫不懊恼，完全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一边走，一边看，微风拂拂，落了他一肩的碎碎桃花瓣。
　　他拐了几个弯，见到了一棵桃树下正修剪着桃花的女子。
　　她一身鲜红色的衣服，甚是艳丽，可是她的头发却只是简单的盘着，没有任何装饰物，她脸上没有涂抹任何脂粉的痕迹。
　　顿了顿，才想起男子给他看过的那幅画。
　　她与画中一模一样，但稍稍不同的是，她的肚子高高隆起，看起来似乎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了。
　　不知是因为温暖春风的缘故，还是因为漫山桃花的缘故，南恭顷觉得这女子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南恭顷羡慕起男子的好运来，天下究竟多好，多幸运的男子才能娶到这样好看的女子呢！
　　氤氲的茶香里，南恭顷抬起头来。
　　男子道：“你知道么，我初次见到你，还以为你是个女子呢，像你这样好看的公子，也是不多的。”
　　南恭顷低头，笑而不语。
　　风吹过，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茶香还有桃花的清香。
　　南恭顷道：“夫人怀了多少个月了，什么时候生产？”
　　这是南恭顷第一次问这样关乎人间烟火的问题，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话既然已经出口，便没有收回的余地。况且他从来不做后悔的事情，说后悔的话。
　　南恭顷耐心等着男子的回答。
　　男子喝了口茶，笑道：“大概也就是下个月的事了。”
　　南恭顷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男子道：“大概是个女孩吧。“
　　南恭顷“哦”了一声，眼中闪烁着光。
　　男子缓缓道：“我们才到江南没几天，有一天我带着夫人上街，碰到了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给我算了算命，又给夫人算了算命，最后他摸了摸夫人的肚子，然后郑重说道：‘这位小姐身上肩负着拯救天下苍生的使命。’“
　　南恭顷听得很认真，竟一时间顾不上喝茶了。
　　男子继续道：“若真是个女子，我才不希望她去做什么拯救苍生的伟大事情呢，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平淡幸福地度过她的一生，嫁一个好人家，生几个可爱的孩子……”
　　南恭顷呷了一口茶，点头，道：“若是这孩子出生了，我便也帮着看着，等她长大了，选夫婿的时候，把着关，免得她嫁给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男子哈哈大笑。
　　那日之后，两人便成了朋友。
　　南恭顷也知道，男子叫李降，夫人名叫姜月儿。
　　孩子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叫李小澍。
　　李小澍。南恭顷将这名字放在嘴边默念了几遍，觉得好听至极。
　　南恭顷以后几乎天天都到桃花庄来，李降用自己酿的最好的酒招待他。
　　南恭顷最爱的便是依在一棵桃花树下喝酒，伴着微微的春风，桃花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满他的肩头，他很喜欢这个样子，不拂去，随遇而安。
　　李降有时候过来陪他，有时候有事忙着，便只能留他一个人喝酒。
　　有一日李降过来，递给他一包东西。
　　南恭顷接过，闻了闻，一股冲鼻的味道。南恭顷以为是什么制酒的秘方，回去熬了喝，第二天整个人身上都是那包东西的味道，脸色上有不减的红晕，拎着渣子到李降面前来兴师问罪。
　　李降笑道：“你以为这是什么？”
　　南恭顷道：“自然是什么制酒的秘方，不然还能是什么？”
　　李降登时笑得前俯后仰。
　　笑毕，李降道：“这哪里是什么制酒的秘方，这是我给你买的药。”
　　南恭顷不解，道：“什么药？我身子好好的，要吃什么药？”
　　李降道：“调理身子的药，我见你脸色那样苍白，便去问了郎中，他说你喝这个很有帮助。”
　　李降凑到南恭顷耳边悄悄道：“你是不是从来没和女子交往过？”
　　南恭顷不懂李降为何这样问，老实点点头。
　　李降拍手道：“这就对了，我看你通身冒着寒气，身子又如此瘦弱，便定是阳衰了。不能行男女之事，人生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郎中说了，这药效果极灵，喝了不出半月便好，不用谢我，我这是为你好！”
　　南恭顷登时满脸通红，瞪了李降一眼，不理他。
　　南恭顷几日都没有与李降说话，李降自知做错了事，便拿出更好的酒向南恭顷道歉，谁知南恭顷却更加生气，日后便不来桃花庄了。
　　李降着实懊悔，却又无可奈何。
　　李降心中仍是疑惑，于是问夫人道：“难道我说错了话？”
　　夫人道：“人家身子虚弱，你这样明目张胆给他药做什么，岂不是嘲笑他不能尽人事么？”
　　李降道：“夫人说得有理，人世间的事情，我还需多多揣摩学习。”
　　南恭顷却再也没来桃花庄。
　　姜月儿生产的那一天，李降的朋友送来了许多礼物，堆满了屋子，还有不知是谁送来一颗夜明珠，亮得几乎可以照亮半个夜空。
　　李降却不开心，等待着什么。
　　李降以为南恭顷会来，若是有事缠身，不来也没有关系，至少可以送上一份祝福。但是他一直等到后半夜，都没有等到南恭顷。
　　李降很失落。因为南恭顷是他一生中遇到的唯一的一个朋友。
　　李降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却只有南恭顷唯一一个真心的朋友。他有些钱财，围绕在他身边转的人很多，大多数都只是阿谀奉承他，希望能够从他这里得到一些金钱上的帮助。
　　南恭顷是唯一只找他讨酒喝的。
　　李降没有等来南恭顷，却等来了一群强盗，大约一百多个，把整个庄子都围住。
　　李降冲到屋子里去保护夫人，她刚刚生产完，还睡着。
　　那些强盗包围了内室。
　　李降出掌，一阵风飕飕而过，四五个强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墙面被撞出一个大坑。
　　夫人醒过来，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
　　强盗们的怒火也被点燃，统统拔出了手中的剑，围得更紧了一些。
　　李降道：“你们到底要要什么？”
　　为首的强盗道：“江湖传言，你手里有定海珠，实相的，交出定海珠，便饶你们不死，要不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李降道：“你只是区区一个凡人，要定海珠做什么？”
　　强盗哈哈大笑道：“自然是长生不老，有了定海珠，还怕什么生老病死呢！”
　　李降道：“你们都被骗了，得到了定海珠，你们也不能长生不老！”
　　强盗的脸色变了，随即又笑道：“不能长生不老又有什么关系，想要它的人那么多，只要得到了它，再将它卖出去，岂不也能大赚一把，后半生便是荣华富贵！”
　　强盗们大笑起来，步步逼近。
　　李降双目瞪圆，手中闪耀出一道白光，白光射出去，锋利如剑，所到之处，强盗们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余下的强盗却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逼得更紧了一些。
　　一个强盗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不过就算你再厉害，恐怕现在也是施展不出来吧，你别忘了，在你身后，可是你的夫人和孩子。”
　　李降皱紧了眉头。因为夫人和孩子在身后，所以他没有办法施展全力。不知不觉之中，额头上竟然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强盗道：“怎么，是不是想明白了？现在求饶，交出定海珠还来得及！”
　　李降挺直了胸膛，冷哼一声，道：“你们休想！我便是死了，也绝不会叫定海珠落入你们手中！”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响起一阵掌声。
　　所有人向掌声响起的方向看去，却见一身白衣翩翩的南恭顷摇着一把素白纸扇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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