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相逢

　　塞林修士对着食物做祈祷，然后在床尾处挨着达勒坐下，以便帮助他进食。行将就木的达勒颤抖着双唇，吞咽着清淡的白粥。

　　我坐在年迈的女仆旁边，看着她给达勒的孙子埃里克喂东西吃，没有出手帮助。埃里克年纪太小了，够不着粥碗，每次他想要蘸进装麦芽酒的碗都会弄的到处都是。他的动作非常愚蠢，让我想要发笑，不过最终，我忍住了。

　　“这个不孝子…咳…我的财产…一丝一毫也不会留给他…”可怜的乡绅达勒，死前竟缺少常人的陪伴。他不断地列举着子女的罪状，愤恨地叫嚷着，气若游丝。

　　冷石的气味钻入鼻尖，一阵阵淡淡的教堂焚香也漂涌过来。我百无聊赖地盯着对面的灰墙，那上面有许多闪动的光点。

　　我从小就在修道院长大，心中清楚达勒不过是逞口舌之快，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每每都张牙舞爪地叫嚣，而那些言辞显然作不得数，血浓于水是他们的唯一真理。

　　“咳…克丽斯，玛蒂尔达呢？”

　　“她出去看看那些摆脚手架的人了，您知道，这里的教堂还未完全完工。”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伸出手，那些光与我的手重叠。指尖变得和血一样红，白色的鞋子像浸满了麦芽酒一样黄，还有蓝色与绿色的交织…就像一层无形的薄纱，裹挟着我的躯体，和我的灵魂…

　　“哦，达勒，在我完成教堂工作前，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塞林修士的目光蕴含着慈悲的深情，看向我时，却变得严肃至极，仿佛看到了什么不祥之物。他从火炉上取下一壶热水递给我，让我泡点风干的花茶，我明白他只是给我找些事做。

　　“如果看到她，请叫她进来。”

　　我清楚“她”是谁，哦，好马蒂！他们勤快的好帮手。水壶喷吐的热气让毫无防备的我狠狠地烫了一下。基督！我可没有触犯什么戒律！

　　可真沉。

　　我悄悄地瞪了一眼塞林修士，在他阴沉目光扫过来之前，匆匆地出了门。

　　我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无父无母在他们眼里就是没有教养的代名词。据说一个雪夜，我被放在一个装救济餐的篮子里，搁在帕特利克修道院门口。她们拿进来时，还以为是剩下的面包呢。

　　屋内传来簌簌的声音，修士似乎在和达勒说些什么。埃里克哭了起来，女仆不耐烦地安抚着，达勒吼了她一声，又咳嗽起来。

　　屋外还飘着雪，风一吹，寒冷更甚。我不切实际地想要把滚烫的水壶圈在怀里，但一碰外沿我就缩回了手。玛蒂尔达呢？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一个装修工人曾经告诉我，蒂梵尼窗玻璃工艺是为了减轻建筑的重量。不过我觉得它很美，至少比偷偷浓妆艳抹的梅琳达美得多。梅琳达是一个不安分的修女，背地里似乎干一些不符合圣洁的龌龊勾当。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装修着的大殿，几个脚手架散乱地倒在地上，工人都不见了。空旷的惊人，就像遭受了一场狂风的席卷。

　　那是谁？

　　一个金发男子凝视着基督的画像，那是昨天刚挂上去的。他全身都笼罩在淡淡的光辉之中。我想起老修士曾说过，“站在这儿，上帝披风上的光芒会沾到你身上”。

　　不过，即便他的样子就像在看向天堂，我也不认为一个像街上混混那样乱折树枝的人会得到基督这样的赎佑——那树枝还挺好看的呢。

　　“一个小巫师？”

　　我没有听错，他的原话确实是如此。
　　他在想什么？难道看不出我身上的黑色修女服饰吗？素净到极致了，却很耐脏，我从前猜想多用黑色，而白色只是用于装点，大概就是出于此吧。

　　在教堂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可真是无知无畏。我从没有见过比他更加胆大妄为的人。虽然我不是特别相信基督可以庇佑自身，但渎神，是可怕的。

　　我打了个冷战。

　　环顾四周，还好，没有旁人注意到。

　　我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清醒过来，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尸体。

　　那是…玛蒂尔达。

　　“你在看什么？年轻人…显然，你们认识…不管怎么说，麻瓜的牺牲不值一提。”他说出了一个我听不懂的词汇，并且举起了枝条。

　　刹那间，危机之感扑面而来，那根枝条发出诡异之光，尖端似乎聚集了庞大的能量一般。

　　我感觉，他下一秒就会杀了我。

　　“麻瓜？”我小步后退，不敢掉头就跑，潜意识告诉我这样做是毫无用处的。

　　身体仿佛重若千斤。

　　他挥了挥小木棍，好像说了什么，又或者只是动了动嘴唇。一圈蓝色的光芒从我身边升起。

　　“竟然是个纯血。”

　　他说完这句话后耸了耸肩，好像说了什么惊奇的事，不再拿着小木棍指着我，但也没有放下它。微光从窗子上的圣克里斯托弗的画像中透过，可我没有一点心思去欣赏。

　　我已经惊恐地发不出声了。

　　“知道这里的主教在哪吗？”
　　“…”
　　“算了，我亲自看。”

　　又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往事忽然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我又看到达勒在唠叨他的浪子，塞林修士把滚烫的水壶直接塞到我的手里，玛蒂尔达在扶着装修工人的脚手架…

　　还有一些…

　　“哦！克丽斯这个小贱人！她的母亲是全柏林都不要的老妓女，父亲是街上死了八个老婆的酒鬼帕克！哈哈哈！”
　　“怎么回事？玛蒂尔达？我的钱怎么少了？”
　　“哦，夫人，您知道，克丽斯她从小…难免有些不懂事…”
　　“瞧她那副样子！”
　　“难怪被人放在篮子里！”
　　“我觉得圣餐都被她玷污了！”
　　“耻辱！”
　　“废物！”
　　“啊——那是什么！她会操控火！”
　　“她能移动杯子！”
　　“她是个女巫！”

　　就像有人拧开了教堂后面那根年久失修的废弃水龙头，或者…

　　“主教大人，圣水。”
　　“很好。”
　　“从现在起，你的罪孽都会被我除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呲啦！有人拧紧了水龙头。一切停止了。

　　不对，一切都很不对。

　　“很明显，年轻人，你至今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男子微笑，“一个流落在修道院的女巫，多么的可悲啊。是不是感觉什么东西束缚了你？弱小的麻瓜总是爱挑年幼的巫师下手，用虚伪的教义或者别的异端邪说使他们自认为是有所罪过者。”

　　“看在你血统的份上，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不得不承认，对于金发男子的话，我一头雾水。

　　主教大人是个胖胖的大个子男人，富有且受人尊敬。而在他嘴里，却是个卑微鄙陋的小人。金发男子好像特别仇视神职人员，每每提到，都要故意地加上许多恶劣形容。

　　我看出了他确实具有不同寻常的力量，这一点令人惊异。说他自己是一个巫师，我倒可以相信，毕竟教会里烧死的巫师也不在少数。他们中间，年长一些的，最后都会在火刑架上凭空消失，我怀疑他们是使用了什么方法逃脱。而年幼的，则会像犬豕鸡豚，皮肉焦枯。

　　可我自己怎么可能像他说的那样，是一个女巫呢？我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我与其他虔诚的信徒无二，每天做无数祷告，跪在圣母玛利亚像前，忏悔、做功课。虽然我从未能享受到，上帝给予我的灵魂平和，多数时间依靠的，是自己自觉的冷静，可我不认为，其他凡人就能因为祷告而得到什么，除了衣食住行的费用都由公家承担外。理由虽无圣洁可言，但毫不羞愧地说，本人就是冲着这一点心甘情愿地呆在这冰冷死板之地的。

　　食物和无用的信仰，我选择前者。
　　此刻，生命和信仰，我还是选择前者。
　　毕竟，这个信仰，也不真的是我的信仰。

　　“说来听听，先生。”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不必紧张，小姐。我会解开圣水给你的魔力封印，带你重返魔法界，你可以住在我为你安排的家庭里，好好生活。到夏天的时候，会有霍格沃茨的猫头鹰寄信给你，那是你的入学通知书，你只需要安心上学。”他话至此，顿了顿。

　　我听着他列出的东西，有一些陌生的名词，譬如“魔法界”“霍格沃茨”，但没有马上打断他。十年独立生活，起码的察言观色能力我还是具备的。他的声音由起初的平静淡然，蒙上了一层怀念追忆，甚至有些感伤。除非那魔法界是虎穴龙潭，或者解开劳什子封印就相当于成为一个人人喊打的可怜异教徒，否则这些条件都是有利于我的大好之事，他没说出口的话，才是重中之重吧。

　　“帮我监视你的变形术老师，阿不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猜想可能这位老师是他的死敌，“不，邓布利多。阿不思·邓布利多。”

　　条件不错，甚至过于简单。我绞尽脑汁也没有看出有什么其他陷阱。只是监视，可以做到。一个家庭，三餐无忧。若是这个家庭不好，我也可以徐徐图之。虽然这个男人是个杀人犯，但，就像塞林修士曾经也失手杀掉过自己的仇敌，我并不是很抵触。若是现在说不，倒或有性命之忧。我可没有退路。

　　“成交，”我深吸了口气，看向他。

　　他向我伸出了手，我以为他与那些折树枝想人真的有所类似，想要击掌为誓。但他皱起眉头，反而抓住我的手，眼前景物突变，只余残影憧憧。瞬息，我就来到了一个极寒之地。

　　恕我在过去的十年之间只会背一个版本的《圣经》，没有如同那些有钱人家的子弟一般修习文学。在此，我只能用最拙劣的词句堆砌出眼前之景。

　　冰雪覆盖，一座高耸的城堡矗立在寒气之中。哥特式尖顶插入云霄，威严阴森之气不言而喻。黑云缭绕，盖奇诡之术法；铁栅坚寒，系不破之牢狱。远山被纷飞大雪掩盖，九天之上，唯白茫茫而已。无人碎语，万籁俱寂；石缝拼接，似有箴言。

　　For The Greater Good.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似乎还能听见随之而来的隐隐啜泣。千里冰封，一行人黑袍滚滚，神情肃穆地拜倒在地。是他的手下吗？

　　“你或许还不知道我的名字，甚至更熟悉那个蝼蚁的称呼。”金发男子双眼望向远处，声音像是从高地飘来，“不过从麻瓜的世界回归了，那么阿道夫·希特勒将不再成为你心头上的烙印，即使他凭借着我的能力在那里翻云覆雨。记住另一个名字，盖勒特·格林德沃。这不是鄙陋的麻瓜可以企及的，也不必将我与他们作比。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我才变得如此仁慈，暂时地允许，麻瓜偏安一隅。纯正永胜，克丽斯，欢迎回来。”

　　他不需要我的回答，因此我只是聆听。我是站立在他的身边的，而那些手下，单膝跪地。我没有愚蠢到认为这是对我的一种殊荣，也不完全听得懂他话语里的含义。凡事都不可急于一时，谨言慎行才是正道。

　　盖勒特·格林德沃大概和自己的手下简短地说了些什么，我确定，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真的都是巫师的话，那么他一定使用了一个咒语，禁锢了他们的声音。我只能看到他们嘴唇翕动，除了寒风呼啸，没有其他声音。

　　这座城堡，原来叫做纽蒙迦德，是盖勒特·格林德沃亲自督建，关押着妨碍“更伟大的利益”实现的人。我能听到哭声，也能感受到怨气。我来不及同情受苦受难的兄弟，只是盼望自己不要进入这样可怖之地。

　　“奥菲利亚，你将她带回去，找个想要收养孩子的英国巫师，修改一下他们的记忆。她将成为我在英国的眼线。”

　　“Yes, my L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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