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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
Chapter 1 出生
我妈二十五岁那年,圆滚滚的我在娘亲肚子里待满十个月之后终于来到了这个圆滚滚的世界。
可能是我妈怀孕时胃口比较好的缘故,我的体重很不错,七斤六两,赢在了身体素质这条起跑线上。
我出生在农历五月的早晨,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原谅我爹妈和我一样没有时间观念,在我看来他们记得我的生日就好,出生时间这种小问题,根本不重要。
我不知道自己出生的那一刻有没有一缕清晨的阳光和着我的哭声照耀开来,因为我爹妈不知道。
我是顺产,听说生产过程也蛮顺利,并没有什么波折,但我妈如今提起这件事还是怨气很大。
原因是我那个傻爸爸。
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往往是不会自己睁开眼睛的,我堂弟就是这样,出生一周以后我去看他仍然闭着他那双小眯缝眼。
我算是比较清奇的,出生俩小时就自己睁了眼。
按我爸的说法就是小眼睛跟葡萄似的,滴溜溜地乱转,要多招人疼有多招人疼。
由于沉迷闺女的小眼睛难以自拔,我爸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把我妈从手术室里抱出来。
我妈是在县医院生产的,作为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县级医院,九十年代的医疗环境可想而知。产妇生了孩子要家属把产妇抱回病房,医院并不负责送产妇回病房。虽然我现在也无法理解这种很醉的规定是怎么来的,但它确实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作为初产妇的我妈很惨,由于丈夫沉迷闺女的小眼睛难以自拔,她就生生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多待了半小时。
最后医还是医生护士看不下去了,用推车把我妈推回了病床。
据说我爸回来后被医生训得很惨,什么“不负责任啦” “孩子送过去就行了,大人还在手术台上躺呢!怎么就能忘了呢?”等巴拉巴拉一大堆。
这件事作为小辫子,被我娘亲有空就掏出来拽一拽,这个时候的我爸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乖巧 JPG】,决不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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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掌大的小县城里,河流与山峦交错,平原和川地穿插,贫穷与进步共生。
我爸妈同岁,我外婆家距离我们家只有三里路,换成千米撑死也就两千米,然而他们俩人在媒人上门前完全没有见过面。
现在看来这是不可想象的,距离如此近的两个同龄人在二十多年的时光里竟然没有见过一次面,简直神奇。
外婆家有一个大菜园,里面种着萝卜、白菜等各类蔬菜,还栽着各式各样的果树。每每到蔬菜成熟的季节,外公就会拉着一板车菜走街串巷地吆喝,有点像老北.京买糖人的小贩。
据我爸回忆,外公那时候在这一带很有名,村里十之八九的人都认识这个来自上游村庄的卖菜的,他自己也在路上瞟见过外公的身影,只是没怎么注意罢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数年后俩人会成为翁婿,哪怕那时候外公早已经离世了。。
我爸妈同岁,我爸中专毕业,我妈勉勉强强读了个小学。
我们村小学只有一到四年级,要上五年级的话就得去我妈村小学上,饶是这样,俩人还是没有碰过面。
我爸那时候成绩还不错,在灰头土脸的村小里也算得上拔尖,毫不费力地就念完了一到五年级,顺利考到了县里的初中上学。
而我妈则截然不同,她那个时候成绩很不好,勉勉强强地小学毕业,最终并没有考上县里的初中,而且中间还留了好几级,等到她念完小学的那一年,比她小两岁的大舅舅都已经读初中了。
小学毕业后,我妈由于个人和家庭原因,我妈就真的回家放羊了,一直到二十四岁结婚那年。
最初读小学的那几年,她偶尔还可以帮我辅导一下功课,等到我慢慢上了高年级,它就无能为力了,只能每天放学后督促我写作业了。
我妈二十四岁结婚,在我们那儿算晚婚了。
我外婆家前面的那个阿姨和我妈同岁,然而她大女儿跟我小姨同岁,我小姨比我大七岁,一对比就知道我妈究竟当了多少年剩女了。
这些事情我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全是通过父母的闲聊得知的。
我妈进门的时候,我们家很穷,虽然现在还是一样穷。
那时候家里的成员很清楚,我爸,大伯小叔,爷爷奶奶,还有一个将近九十岁的太奶奶。
大伯天生智力有点问题,所以一生未婚。他的一生很短,只有三十八年,三十八岁那年这个被叫了一辈子傻子的男人由于疾病去世,到如今在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我甚至记不清他的样子。
隐约是中等个头,走路有点外八字,力气极大,不怎么爱干净,衣服常年是脏的,总是傻呵呵地朝我笑,会在每次上山割草之后给我带野果,常常被爷爷骂傻子却无动于衷。
现在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傻子,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十多年了,伴随着时间的掩埋,越来越少的人提到他。
这个在那个年代承担了家里大部分农活的傻子,却没有留下一张照片,连一纸小小的剪影都没有。
人就是这样,无情又残忍,时间可以清洗一切痕迹,包括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据,只剩下记忆,有时候连记忆都只剩下碎片。
人死如灯灭,万事皆空,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好运这种东西是可以被用光的。
当姑娘的时候,我妈过得还不错,爷爷奶奶疼爱,父母虽然有点偏心,但却不影响她过得快活。
进门第三天,我那位只存在在父母只言片语中的奶奶摔了一跤,住院近半个月,最终结果是半身瘫痪,一条胳膊没了力道,常年软得像面条,虽不至于要人贴身伺候,但却也失去了劳动能力,连抱我一下也很难。
前面提过了,我是农历五月出生的,而我那位九十来岁的太奶奶是同年三月去世的。
爸爸对太奶奶感情很深,现在偶尔提起来他还会红了眼眶。
太奶奶一生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女儿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就得找一个可以照顾自己晚年的子孙,这是农村很常见的情况。
爷爷年轻时候还算一有为青年,读过高中,去过延安,在那个年代属于有见识的一类人。可惜家庭条件不好,父母双亡,只有一对哥哥嫂子供他读书,每周从县里的高中回家要步行将近四十里路,足足可能走上一天。
穷乡僻壤距离逐渐进步文明的县城太远,兄弟俩便动了往外迁的心思。
于是,正值青葱年华的爷爷认了孤寡老太太太奶奶作奶奶,举家搬到了离县城比较近的太奶奶家,从此扎根繁衍,娶妻生子。
爷爷奶奶有三个儿子,我爸是中间那个,我们那边常有这样一句话“疼大的,爱小的,中间夹着个受气的”,形象描述了中不溜的孩子所遭遇到的囧状。
我爸那时候倒不至于被冷待,可能是为了缓解组合家庭的矛盾,我爸一两岁的时候就被太奶奶抱去养,一直到上初中的时候还是和老太太住在一起。
八九十年代的人很穷,穷到去一趟县城舍不得给自己买一口吃的,更不要提给孩子零花钱了,简直不可想象。
太奶奶的女儿嫁得很不错,丈夫是国家干部,常常拿一些钱财和物品来贴补老太太,我爸也跟着沾了点光。
上了年纪的人生活习惯都很不错,严格贯彻了早睡早起的方针,老太太更是。
晚上七八点钟就上床,早晨五点多钟起床点灯,燃起小炉子,一边给自己熬一罐浓浓的茶一边为他们祖孙两个人做点吃的。
腾腾的热气从茶罐里飘了出来,钻进清晨浓浓的大雾里,融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
大多数时候是一碟咸菜配小饼,也有时候是一碗香浓留齿的小米粥,一老一小坐在不到一平米的小方桌前安静地咀嚼,一盏煤油灯映得窑洞更加模糊黯淡。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十几年,一直到爸爸上初中住校为止。
八十年代的西北小城,买东西凭票证还是主流,偶尔有几家个体户开的小饭店,生意也不怎么好。
我爸性格温吞,软弱无争,有点像《大宅门》里的白二爷,他曾多次提起,年少时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他曾在同龄人都啃着黑面干粮的时候自己每个星期可以吃一碗三毛钱的烩面。
而那吃面的三毛钱,就是太奶奶从自家女儿给的钱里抠索出来的。
老太太花销不多,攒下的钱藏在手绢里包好,每次我爸上学的时候就偷偷地取点儿塞到他手里,还要小心翼翼的叮嘱:“这钱偷偷拿好,千万不能让别人瞧见,知道吗?”
身量渐长的瘦弱少年轻轻点头,乖乖把钱装进衣兜里。
老太太去世的时候我爸还在外面打工,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回来,却还是没有见到老人家最后一面,而那时候我妈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
农村人对长辈的丧事格外看重,加之那时候奶奶已经瘫痪,小叔还没结婚,我妈只能挺着大肚子全盘操持老太太的丧事,一圈转下来,整个人都肿了一圈。
八个月的孕妇家里家外的操持,也没有引发任何的不适,因此这些年老妈常把这件事挂在嘴边,话中的骄傲显而易见。
关于这一点我其实是不怎么赞同的,我觉着这里面最重要的不应该是胎儿很坚强嘛 !
可见我在胚胎期就是一颗坚强的小蝌蚪!
嗯,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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