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矜

　　魏国二百四十七年，帝师姬扶青，国相沈长矜率二百魏军破秦国国都涪陵，丞相卫稷战死，秦王自缢，秦国降。

　　自此，江山一统，天下归心。

　　十八年的风雨飘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从三国鼎立群雄逐鹿的乱世，到魏国君临天下四海臣服的归一，成就了一段可歌可泣波澜壮阔的血泪史，也成就了一双风华绝代傲视群雄的天纵英才。

　　帝师姬央，国相沈渊。

　　白衣卿相，国士无双。

　　他们的才华，他们的手段，他们叱咤风云的传奇，似乎终将流传千古，供后人景仰。

　　凯旋归来之日，万民朝拜。

　　那一夜，长安大殿上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惊心动魄，翻天覆地。

　　一道旨令震惊了长安城。

　　帝师姬扶青意欲谋反叛国，国相沈长矜斩之当场。

　　长安城内一片混乱，大至达官贵人小至屠夫走卒都惊得掉了下巴。

　　“疯了吧，尊贵高傲的帝师大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建国者叛国，扯蛋呢……”

　　“国相和帝师斗了这么多年，这回赢得彻彻底底，估计睡觉都能笑出声来。”

　　“国相和帝师有过节？不会吧，这两位在沙场上不是并驾齐驱同生共死吗，没有感情怎么也有交情吧。”

　　“对啊，‘白衣卿相，国士无双’，两位并称天骄双子，当是惺惺相惜才是。”

　　“你们俩倒是天真。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我听我那在朝上做大官的叔公说了，这两位明争暗斗起来，准是闹得那个天昏地暗风云变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倒是可惜了。我记得远远看过一眼帝师，真的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风华无双，高山仰止，吓得我赶紧缩头，怕多看一眼都玷污了那白衣无尘。”

　　“叫你不多看一眼，现在这么个谪仙竟是已经命赴黄泉了。”

　　“还有那国相，生得可真是妖，眼神儿带勾的。”

　　“呵呵，你有见过么？你可听京城第一头牌李卿卿说过，国相只需一眼，就能勾走人的三魂六魄，叫人永坠阿鼻生生世世万劫不复。”

　　“娘们见了男人都魂不守舍的，这都什么夸张的比喻……”

　　“你初来京城的吧，得见一人倾国色，宁负天下不负卿。李卿卿这般倾国倾城的人儿，竟都教陷进去了。”

　　“连李卿卿也自悔不如，真不知那两位是怎般地风华绝代。”

　　“只可惜，兔死狐悲啊。”

　　“噓，小声点，这可是要斩头的话，小心隔墙有耳……”

　　只不过即使这话被龙椅上的魏王听见了，大抵也只能无奈苦笑：“兔死狐悲？也要我有能力兔死狐悲。”

　　所谓的君临天下的魏王，不过是那两人对峙时一颗小小的棋子。

　　能成为一颗棋子，也算是荣耀了。

　　魏王自嘲地想。

　　毕竟这一局棋，以天下为盘，纵横四海。

　　他很早就明白，他们不屑于这个王位。

　　长安殿太小，容不下他们睥睨天下的野心和抱负。

　　年轻的帝王只能等，等他们两败俱伤，鱼死网破。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年轻的面容有些扭曲，有隐忍的苦郁，也有成功的狂喜。

　　也不禁有些落寞。

　　从此世间再无帝师风华。

　　从此世间再无天骄双子。

　　一回头，西北方红光隐约。

　　“凤凰台！他疯了！”一声尖叫惊呆了两侧的侍女，魏王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殿，血色尽失，喃喃自语，

　　“疯了，都疯了……”

　　“沈长矜你这臭小子还要为师这把老骨头唤你起床……”

　　骂骂咧咧的声音让沈渊头昏脑胀。

　　似乎是一个梦。

　　一个二十二年的梦。

　　梦里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白衣，妖冶如曼珠沙陀，燃烧熊熊地狱孽火。

　　他为一个女人断了后路。

　　他亲手杀死了他。

　　他亲手杀死了他。

　　他一生唯一的敌人。

　　他一生唯一的对手。

　　他一生唯一的知己。

　　他一生唯一的……不知从什么时候爱上的人。

　　他看了他的手札。

　　白纸黑字，风骨犹存。

　　呸，他想，这绝对是故意的。

　　死了都不忘报复。

　　真狠，真恨。

　　可最终不过愿赌服输。

　　以灵魂献祭凤凰台，换一世重生。

　　才明白，

　　原来啊原来……

　　时光太窄，指缝太宽，

　　你用你的名字解释了我的一生，

　　碎了满天的往事如烟，

　　与世无争。（1）

　　冰凉的物事砸到沈渊脸上，声音的主人似乎脾气不大好：“拿着，你的冠礼。”

　　加冠啊。

　　沈渊缓缓地睁开眼睛。

　　魏国二百二十五年，夏至，二十岁。

　　他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真好。

　　身旁的百里术恶狠狠地敲了一下沈渊额头：“小崽子也敢瞪师傅了呵？”敲完了自己也有些心虚，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沈渊的眼神渗人得很，看得心慌。

　　“怎么不敢？”沈渊懒懒地起身，抓起脸上的请策，问得漫不经心，“宫宴？”

　　“你这什么态度？你的大师兄二师兄都开始在秦国燕国干大事了，你要是不在魏国立下事业，别人可是要嘲笑我百里术教不好徒弟的。”百里术慷慨陈词，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沈渊：“……”师傅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百里术收了三个徒弟，倾囊相授。大弟子卫稷字长明，二弟子穆桓字长均，三弟子沈渊字长矜。

　　明，即清；均，即平；矜，即悯。

　　望慈悲为怀，怜悯众生。

　　百里术当年纵横乱世，经世之才，有得百里者得天下之称。

　　他收三个徒弟，只愿三国牵制鼎立。

　　而沈渊一世，但求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沈渊轻笑一声，收起请策。

　　要见到小姬央了呢，心情很激动呢……

　　叫什么好呢？小央央？扶青？青青？

　　正在卜卦的姬央：嗯？我印堂发黑？大难临头？

　　二十二年了，沈渊不大记得清当年那场宫宴，当年那些人。

　　甚至那盘和姬央下了一辈子的棋，也因岁月沧桑变迁而模糊了本来的模样。

　　只记得竹林中的少年，素衣胜雪，落衫如云。

　　执子行棋间，岁月静好，眉目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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