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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回乡
谢然开着车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左右了,小县城比不得大城市,这会儿街上没什么人,他把车停在路边上,天上下着小雨,进了路边24小时商店,买了一瓶可乐,转身付了钱,开着车继续上路。
这两天一直忙着工作,今天接到大伯电话的时候才知道,师傅今天早上去了。
他是师傅养大的,小时候他们家穷,爷爷奶奶重病在床,他父母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去了,大伯家也是穷得揭不开锅,就一座土房子,大堂哥谢谦也才10岁,二堂哥和堂姐也不过比他大三岁,大伯母生二堂哥和堂姐的时候伤了身子,全家的重担都担在大伯身上,没办法,只能找好心人收养谢然。
他还记得他被奶奶牵着手交付到师傅手中时,奶奶埋在爷爷胸膛抹泪的样子,不舍,难过,心痛,大伯抽着卷烟的苦涩和大伯母眼中的红丝。
师傅是谢家屯五百里外小道馆里的道士,不过师傅也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国家刚刚建立完整制度,封建迷信开始被打压,他和师傅在小道馆住了四年年,那座道馆就被查封了。
师傅就带着他回了谢家屯,两年里谢家村变了很多,新房子多了,大家吃得好了,人也精神了。
他们在谢家老宅的地方建了房子,是两层的小楼房,那时候农村的房子最好的也不过是这样了。
村里一热闹,大伯和大伯母得到消息连忙跑来,他们想把小谢然带回家,自己养。
师傅没有答应,不过让大伯带他回去见谢奶奶。
谢奶奶不过五十多岁,瘦得皮包骨,见到谢然的时候精神头不错。
她拉着谢然的手不住道歉,眼神慢慢浑浊,看着门外面讲她和谢爷爷年轻时候的事儿。
谢奶奶当年是邻村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美人,谢爷爷当年家里还算富裕,人也长得俊,又肯干,打败了所有追求者赢得谢奶奶芳心。
两人挺恩爱的,也勤劳,就算后来地主被下放,他们靠着自己的努力过得也不错。
好景不长,谢爷爷一次上山遇上下雨腿摔断了,这之后腿脚一直不行,谢奶奶自己撑着家把谢爸爸和谢大伯抚养长大,结了婚,生了孩子。
谢奶奶握着谢然地手,“你爷爷啊,他走的时候一直拉着我说,对不起你,让我告诉你,他爱你,让你原谅他,小然,我们大家都是爱你的,所以,不要怪我们啊。”
谢奶奶的手慢慢滑落,慈爱的目光落在谢然身上,谢然双眼一烫,眼泪骨碌碌往下掉,“奶奶,我不怪你们,从来都没有怪你们,师傅对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外面大伯和大伯母听着谢然哽咽的声音,眼眶红彤彤的,拼命压抑喉腔的颤动。
十四岁的谢谦已经懂事儿了,知道奶奶要离开他们就像爷爷一样,永远不回来了,他拉着弟弟谢忠和妹妹谢仪的手,安抚着。
谢奶奶的丧事办得蛮热闹的,就葬在谢家屯的祖坟地里,和谢爷爷合葬,谢然的父母也葬在这里。
谢然奶奶过世后,大伯大伯母就经常来找谢然师傅,显然并没有放弃接自己侄子回家的想法。
虽然后来谢然并没有回去,不过谢大伯倒是把自己新家建在了他们附近,相互关照。
窗外下着大雨,霹雳哗啦的,车子连续开了三个多小时才上了谢家屯的小道,这段路不好走,谢然一天没吃饭,也没休息,眼眶下的黑影蛮大,这会儿要不是毅力坚持,恐怕就要出事儿了。
到家的时候院门外面灯火通明,大伯早就等在门外迎了他进去。
谢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冲谢大伯点了点头,“大伯。”
谢大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拍了拍他的肩,“小然,别伤心,你师父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谢然强撑着笑了笑,“大伯,我知道,师傅早就算到自己的大限了。”
谢大伯领了他进去,谢然手里握着那瓶从小卖部买的可乐,找了玻璃杯倒进去,摆在谢师傅棺材前面。
谢然靠坐在棺材旁边,“师傅,你为什么不让我送你最后一程,你看,现在连你最喜欢的可乐也喝不到了,也不知道下面有没有这些东西。”
没有人回答,蜡烛的灯火被风吹得摇晃两下,谢然端着杯子喝了一口可乐。
“小时候第一次喝可乐,把我乐坏了,师傅你呢,明明喜欢却偏偏骗我,说你喝不了,半夜我起来上厕所见到你抱着可乐瓶喝了一口。”
“刚被你领养的时候吧,我其实不怎么喜欢你。”谢然拍了拍棺材,又道,“谁让那时候你总是让我学这学那的,不过啊,每次吃肉,你都会把肉夹到我碗里,自己吃白菜叶子,这些我都记得。”
谢然唠唠叨叨了半宿,最后靠着棺材睡着了,早上谢大伯来才把他叫醒。
南方这边的老人死之后都会土葬,谢师傅早就选好了地方,昨天尸体停了一夜,谢然守了灵,就该下葬了。
他端着灵牌,走在队伍前面,面色苍白,村子里好些人家都安慰他,让他别伤心。
谢然自己知道,他这是被饿的,昨天一天没吃饭,今早上还是大伯母给他煮了粥,让他趁热喝了一碗,不然这会儿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不是他不孝顺,伤心是有的,不过他早就知道师傅这两天过世,心里有准备,也就不是那么难过。
下了葬,请村里的人吃了一顿,田里还有农活,大伙儿也就散了,谢大伯和大伯娘帮他把村里的人送走,把东西收拾好。
大伯娘把谢然师傅留给他的东西给他,“小然,这是你师父一早留下的让我在他葬礼后给你,他还让我告诉你,希望你以后能够留在村子里。”
大伯和大伯娘还商量过要不要把这句话告诉谢然,毕竟谢然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在城里有稳定工作,留在乡下算什么。
不过后来两人还是打算实话实说,毕竟这是老人的希望。
谢然接过大伯娘手中的钥匙,愣了愣,“师傅有没有说别的?”
大伯娘摇了摇头,“没有,他只是让你凡事顺心,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什么准备?
大伯和大伯娘走后谢然就坐在走廊上一直想这个问题。
他大学学的是外语专业,平时就做做翻译的工作,留在家里也不是问题,不过B市的房子要找人处理了。
想了想,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没一会儿那边就接通了。
“喂,小然然啊,怎么想着给哥打电话啦?”
电话那头传来李军不着调的声音。
“军哥这是怪我吗?那好吧,我找别人帮忙。”说着,就洋装要挂断电话。
“哎哎哎,别啊,小然然主动找我,我哪敢责怪,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李军摸出烟点燃,抽了一口,吐出烟圈。
“没出事儿,就是想请你帮我把B市那套房子卖了,我这边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来?我说小然然,怎么回事儿啊?”李军把烟头灭掉,皱了皱眉。
“师傅走了,让我留在谢家屯。”
谢然的声音平平地,听在李军耳朵里却犹如刹那烟火,惋惜不已,“好吧,那什么时候我有空去看你,这几天我在忙,等我把房子卖了钱给你打卡上,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谢然默了默,“恩,好,军哥你也注意,我挂了。”
家里少了一个人,感觉空阔沉寂,谢然翻了翻冰箱,发现什么东西都没有,叹了口气,拿着钱包,准备去镇上买点日用品。
他师傅把房子建在河中心,说是河中心也不准确,谢家屯三面环山,一面邻水,距离河边五十米的中心有一块两亩大小的平地,平地地势比河岸高,看起来像是伫立在河面。
房子是两层的,材料用得很好,墙面有半米宽,房子上下两层都建了外廊,一楼的外廊没有墙壁,二楼的有围栏,院子里种了一棵葡萄树,夏天的时候,葡萄藤就会爬到二楼的走廊上,紫色的葡萄一串一串。
房顶用的是木材,实心的楠木,院子周围四面环水的地方都种了树,桃树和梧桐,桃树不高,多是两米左右,梧桐木则有有十米多高的,繁茂的枝桠把一半房子都罩在了下面,在树与树之间空隙的地方还栽种了荆棘,将整个院子围起来,夏天南方天热,站在树下乘凉非常舒服。
他师父最喜欢喝着葡萄酿的酒,做着摇椅,在树下睡觉,睡觉的时候家里唯一养的活物大白鹅就喜欢蹲在谢然脚边。
这会儿他师父走了,大白鹅不见了两天,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蹭了蹭谢然的腿。
谢然摸了摸它的头,“大白,是不是饿了,等会儿给你带点巧克力豆回来。”
谢然出了门,把院门一关,从后院把车开出来,然后从前院的石桥开上村里的水泥路。
大白见谢然走了,绕着最高的梧桐木转了两圈,仰着头,一脸渴望。
被称为死亡之海的三角洲上,漩涡翻卷,狂风起舞,从卫星拍摄到的画面上可见一具棺材漂浮在海面上。
一眨眼,就不见了。
棺材像是隐了形,逆水而行,方向赫然是谢然的农家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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