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幻者

　　c城的夏夜很热闹，车水马龙，万家灯火。
　　晚饭后，林雨航递给明瑶一个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
　　图案极简，是今夜的星辰。
　　明瑶接过，笑意盈盈，眼睛弯着，像月牙。"surprise？"她掂了掂袋子，故作高深："初步判断是份儿厚礼呀！"声音着南方特有的儒软，语气上扬带着俏皮，悦耳动听。林雨航只笑笑，没有说话。
　　她低头打量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对面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人说："现在打开会不会显得我特别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特别不矜持啊？"
　　林雨航双手抱怀，轻笑一声，耸耸肩，没有答话，好看的眉头一挑，做无所谓状。
　　基于多年的默契明瑶心领神会，调皮地说了句"得令"，便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包装，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
　　烤瓷白的相机，简洁大气，她喜欢；相册厚厚一本，表面是艾绿色的花纹，封面的夹层里有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标本，乍一看像一只金色的蝴蝶。嗯，她也喜欢。
　　她紧紧抿着嘴，封锁了快让她咧嘴大笑的满心欢喜，欢喜吃了闭门羹，便爬上眉眼顾盼生辉。她看不到的风景却叫别人看了去。明瑶长的白，月牙弯的眼睛，小家碧玉的鼻子和嘴巴，小小的脸上还带着被宠爱的婴儿肥。她以前也是个被娇纵的孩子，相由心生，所以五官长的阳光明媚，如果不是命里受一遭，也许她的眼睛就不会格格不入地带着不完美的阴郁。她是只没有翅膀的蝴蝶，却依旧魅力无限。
　　林雨航看直了眼，也许这世上有种无可替代的魅力叫做不完美。可是他的心满足之余又生些心疼之意，为她，大概也为自己，或许他更期待一个欢呼雀跃，手舞足蹈的拥抱。想着想着，眼神便越发深邃。
　　明瑶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被注视着，她有些害羞。"你看我身上哪儿有文艺细胞？"她慌不择路地开着玩笑，试图给这气氛增添一些活跃的色彩。他眼底的深沉，她不喜欢。
　　林雨航看着她调皮的样子不禁欢喜，起了配合之意，"小呆瓜，你的自恋三日不见又让我刮目相看！"说着从明瑶手里把相机拿过来，一边低头调整数据，一边嘴上不饶人，谁说这是送给你的？"他痞气地一笑，像极了蛮不讲理的登徒子。
　　明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小脸皱着，大写的委屈。"你这是人格践踏！"她的眉头皱着，柳叶眉硬生生地皱成了囧字眉，鼻子也皱，咬着嘴唇，眼睛鼓鼓的，波光粼粼，像极了两颗剥了壳的荔枝。
　　林雨航被他逗笑："还不至于。"他拿起相机对着明瑶的脸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在她未做出反抗动作之前麻利地按下快门键。闪光灯闪了一下，像星星眨了下眼睛。
　　"你这是侵犯个人肖像权！"明瑶气呼呼地说。她原本已经从"怒火中烧""气血上涌"快过渡到"怒发冲冠"这个程度，奈何那始作俑者却自顾笑得唇红齿白，让她实在生不上气来。她轻哼一声，把相册和袋子一股脑地递到他面前，撇撇嘴说："这个也还你。"
　　林雨航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忍不住抬手给她一记爆栗。叔叔能忍婶婶却不能忍，她的小宇宙正要蛮不讲理地爆发之际，一道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呆瓜，礼物不是给你的，是给……我们两个的。"他的声音像极了四月天的毛毛雨，带着它独有的温度，润物细无声，好似在它的孕养下，百花得以齐放，枯树得以发芽，而她那不矜持的怒火也得以被浇灭。
　　明瑶有些呆楞，她抬头摸了下额头，有些疼，唇角却止不住上扬，某些不经名的归属感又失而复得了，她兴奋地口不择言："你这是人体暴力。"
　　林雨航有些哭笑不得，问她："是不是打算给我集齐七宗罪呐？"
　　"奴婢可不敢以下犯上。"她努努嘴，眉间带满笑意。
　　夜晚一切归于平和。
　　"呲……"，一张照片从相机的头顶缓缓冒出来，身子还留在白色的机壳里。他们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明瑶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呆呆楞楞的，皱着脸，很滑稽。这还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观察自己，很新奇。
　　林雨航把照片从机身里完全解救出来，拿在手上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还挺可爱的。"说完还不忘瞥一眼旁边那位呆头呆脑的小姐姐。
　　明瑶赶忙附和着说"那可不！我也是好山好水好风光！"那傲娇的小模样，像极了六月的太阳。
　　林雨航白眼望天空，不做回应。他伸出手揽着洋洋得意的某人带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把相册打开，那只像蝴蝶的银杏叶划了个完美的弧度后睡躺在台几上，相册里面并没有附带的夹层，每一张都是像木块的纸，颜色是复古的棕黄色，印着像年轮一样的花纹。
　　明瑶坐在他的身侧，看着他的侧脸，用不着"情人眼里出西施"，他都是好看的。明瑶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用一些白色的角标把照片的四个角包裹好，然后固定在第一页相册纸的中间位置上。照片不算大，只占了相册纸的二分之一。
　　"这空白处是不是要写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呀？"明瑶单手撑脸，笑嘻嘻地说。
　　"嗯！虽然有些俗气，有些矫情。"他停顿了一下，侧了侧脸，唇角一勾："但……爱情的精髓可不就是这个嘛！"
　　"哦……"她把尾音拉得老长，"所谓是情到深处，自然流露，我懂！"
　　林宇航继续笑："嗯，理解得很透彻"。他很开心，她感觉到了，所以她也满心欢喜。她把相机拿起朝他扬一扬，问："再拍一张？"
　　林雨航点点头，"正有此意"。
　　正当他们在寻找背景墙的时候，一串铃声不合时宜地想起，夜的第五钢琴曲，低转缠绵。林宇航掏出手机看了下，脸色未变，瞳孔微暗。只一眼明瑶就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了！好一会儿，铃声重复响了两遍快挂断时，他才侧了侧身按下接听键。
　　"喂，爸！"声音很低沉。果然，她没猜错！对于亲情，大概林雁清就是林雨航心头那颗永远的朱砂痣。
　　明瑶是在三年前被林雁清带回林家的。一夕之间变成孤儿，她从满天星变成尘埃，15岁的女孩子，谁给她造美好的梦，她就跟谁走，所以她跟着父母的至交林雁清来到林家。而这个梦也的确很美，种满花的天台小院，和一个爱穿格子衬衫的少年。林雁清很忙，常常在全国各地处理基金会的事务，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起初，她常常翘首以盼，为自己，而后来，却单单是为那个男孩。
　　她听林雨航讲过一小段关于他母亲的故事，那是个令人羡慕的女人。幸福该有的样子她都有，深爱她的丈夫和优秀的儿子，而她本人也很优秀，是名牌大学的教授。她还在世时，他们家每天都充满欢声笑语，那时候林父是个爱吃醋的大人，林雨航是爱撒娇的孩子，林母是他们争宠的对象。大概每个悲伤的故事开头都是幸福的完满。
　　感情是一把双刃剑，有的人可以收放自如，有的人却作茧自缚。林母死后，林雁清辞去了公司高管的职务，创办了基金会，他在全国各地帮人、救人，以此作为安慰，他很少回家，或许是不敢回来。触景会生情，他并不想以一个悲悲戚戚的形象出现在儿子的面前。他的柔情林雨航懂，所以他不会大吵大闹地要求林雁清分多一点点时间给他，可他也还只是个孩子，需要被人关爱的孩子。

　　林雨航拿着手机贴在耳边，时不时地轻"嗯"一声算作回答，他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几不可察。大概就是例行问候，千篇一律。
　　"喏，他有话跟你说。"林雨航把手机递给明瑶，然后从她手里拿过相机转身离开。明瑶只能看到匆忙转身的侧脸，很丧。她拿起手机接听，林父如沐春风的声音传过来，像父亲的叮嘱，絮絮叨叨，除了祝愿她高考顺利以外，还非常抱歉地表示不能回来亲自给她加油。明瑶心存感激，但她的心思被那张丧气的脸勾着，寒暄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明瑶在天台找到林雨航。他站在天台边上，站立得笔直，两只手随意地搭着护栏，烤瓷白的相机安然地侧卧在左手边，他静静地眺望着远方，以星空为景，和寂寞为临。
　　明瑶几跨步走过去，拿起相机的同时小嘴轻启："别动，换我给你拍。"林雨航勾了勾唇角，听话的没有动。
　　明瑶拍好了照片，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变，心知他还有没看完的风景，也不惊扰，拿着照片兀自回到客厅，学着林雨航把照片固定在有她照片的同一页，她拿出笔，在空白处写了一句话：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来看星星。"林雨航的声音传来，夹着回音。明瑶会心一笑，跑去天台。
　　天台很大，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林妈妈是爱花之人，这些花大多是她精心栽培的，她去世后，林雨航把它们照顾得很好，此时海棠花开得正艳，盆栽茉莉清新淡雅，不冷不热的风拂过，夹着不浓不淡的花香。天台正中央有三个连在一起的藤椅秋千，像鸟巢的形状，中间一个略小一些。明瑶和林雨航各自躺了一个，这是仰望星空的最佳视角。
　　六月初的夜晚已经开始热闹，隐隐约约地可以听见几声蝉鸣。临近十五，月亮开始泛圆，星星眨巴着眼睛在放电，肉眼看离月亮最近最亮的那颗星叫北极星。明瑶常常想，她就是北极的那颗星，而林雨航就是月亮，他们守护着同样的东西，同时也以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守护着彼此。他们的眼睛很像，都有许许多多欲言又止的故事，说不出口，所以住在了眼睛里，堆积成山，忽明忽暗。
　　晚风徐徐，撩拨着思绪，他们躺在藤椅上，谁都没有说话，仿佛此刻已是地老天荒。可能有的心情不需要喋喋不休，彼此陪伴就能让人心安。星空最能使人幻想，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他们幻想的未来很美很长，所以一不小心就花费了几个小时的时间。
　　夜微微凉的时候，他们才起身回屋。路过客厅，明瑶自觉地抱起相机和相册，吐吐舌头，狡黠一笑，"还是我保管比较好！"林雨航拍拍她的头，宠溺地笑："如你所愿！好生对待！晚安！"
　　"晚安！"明瑶轻声应和着。
　　零点零一分的夜晚，你不知道的静与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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