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梦归处

作者:宇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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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日葵


      从北洋毕业后,我去了我想去的每一个地方。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忘记文晓迪。然而,我却发现无论我走到哪里,他和她依然还在我的记忆里,不曾离去。

      在二零零九年的秋天,我选择了文晓迪从小生活的城市北京定居,幸运的是刚到北京我就找到了一份不错的设计工作,意外的是我的部门领导竟然是二零零五校庆时我接待的第一位来自法国的校友。来北京后的日子,每当我想起文晓迪时,我会独自一人走在北京F中的门口,那里曾是文晓迪高中生活过的地方。我知道我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忘记他们,那就让我好好地记住他们。

      二零零九年的秋天,P大学金融的小闺蜜燕子到机场接机。她站在国内到达处,远远看到我拖着行李箱从里面慢慢的走出来,就不停的向我招手。转眼间她竟然已经扑到我面前,立刻和我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只听燕子操着满口家乡话:“文宇茜,你这丫头这几年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联系?让姐姐真是担心。”一边操着家乡话骂人,一边把我抱的更紧。
      我冲着她甜甜的微笑,指了指手里的行李箱。燕子马上指挥着身边一帅气的小跟班帮我提行李。坐在燕子大小姐那名贵的四个圈圈的越野车里,瞬间感觉自己高大上很多。燕子向我正式介绍了这位专心致志开车的帅气小跟班,我才知道这个帅气的小跟班是我们燕子大小姐的新任男朋友,名叫络曦。我从倒车镜里细细打量着此小跟班,燕子在一旁嘴没停的说着此小跟班的各种事件。此小跟班最吸引我的不是他动人的名字,不是他英俊的长相,不是他挺拔的身材,不是他不菲的身价,而是此小跟班神秘的职业----民航飞行员。听着燕子嘴不停的介绍,我才知道此小跟班居然是燕子的本科同学。明明是学金融的,怎么会去当民航飞行员,我心中满是疑惑。在燕子答疑解惑后,我才知道这帅气的小跟班真正是一技术宅,飞机迷,金融本科毕业后,竟然又去学了两年的飞行员,目前就职于国内某著名航空公司,专飞国内航线,人生唯一的追求和理想就是飞机,没事就抱着本飞行器的专业课本专研飞机。瞬间小跟班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高大上起来,我露出深深崇拜的神情,我感叹着,帅哥您这得多痴迷飞机,得多有钞票,才能让您这么造!您这么搞,你妈妈爸爸知道吗?
      燕子叽里咕噜的介绍完此小跟班的兴趣爱好,杂七杂八后,就开始不停的询问我这几年的生活状况。
      “茜茜,你说说你这几年到底在折腾什么?前段时间还听叔叔和我爹抱怨,本来给你安排好的单位你不来,非说自己有保研名额,可拿着个保研名额又不好好联系学校,非要闹着出国,不知怎么后来又不想出国。不想出国那就乖乖读研究生,毕业之后还回安排好的单位,可是研究生又不想读,非要使着小性子去支教,支教就支教吧,支教完居然就满中国的四处溜达。学也不好好上,好不容易毕业了,也不工作。不知道想干啥?”燕子拉着我的手不停的感叹。
      我依旧是平静的脸上无怒无喜,云淡风轻的说:“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觉得不想读研究生,所以研一把该上的文化课上完,该发的论文发完,就想着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正好赶上了08年汶川地震。于是就想着为震区人民干点什么,就选择去四川支教了,支教半年后,觉得中国这么大,不多去想去的地方逛逛,万一哪天出个意外挂了,这人生得多亏,于是就去环游中国了,就这些,后来毕业答辩的那半年就回学校了,但发现导师对我这个学生很不满意,于是就和导师吵翻,差点没毕业。现在忽然就想工作了,别的地方也没有像你一样让我白吃白住的主,于是就想着来北京投奔你了。”
      “你少贫,还不知道你的那些小情怀。还是那个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文晓迪吧,曾经还信誓旦旦的和我说什么,文宇茜毕生的追求和理想就是走进文晓迪的世界,你们后来怎么样呢?”燕子不屑的说着。
      燕子提到文晓迪,我无怒无喜平静的脸上瞬间有一丝的悲伤掠过。我脑海里又浮现出文晓迪那高大熟悉的身影,我恢复平静,低声说着:“他在美国应该很好,应该已经有女朋友。”

      我回忆起二零零七年毕业后至二零零九年的的生活,在别人眼里所看到,所了解,所羡慕的文宇茜的那段时光,是我文宇茜在读研究生,而且研一十二门课全部拿到了A+,研二刚开始就发了影响因子很高的两篇SCI论文,有很多喜欢文宇茜的小蜜蜂追随在身旁。很多年后姚姚还总是羡慕的说:“茜茜,如果是你在读博士,肯定两年就能毕业。不像我,这么多年还没毕业。”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与我最亲密的燕子和艾琳,那段时光真实的文宇茜,确是有着轻度抑郁症的病人,她所面对的是精神崩溃,脾气暴躁,封闭自己,不和任何人交流,时常忍不住情绪失控,时常感到孤独与绝望,我自以为我的意志可以让我熬着熬着就能过去,却发现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克服那个悲观消极的情绪。我很感谢支教那半年静默的时光,让我慢慢熬了过去,从新找回了自己。其实我连硕士毕业证,学位证都差点没有拿到,就因为我不听导师的劝告,任性的选择了去支教,任性的不回学校,固执的流浪漂泊,论文答辩的准备阶段,我在导师的办公室和导师拍桌子对摔办公室的东西,对骂着与身份不符的言语。估计我的导师这辈子都会为遇到我这样的学生而感到头痛,虽然答辩完我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开了学校,其实从我心里,我还是很感谢他能让我毕业,能让我拿到那个对我没有任何价值的研究生毕业证和学位证。
      我回忆起研一第一个学期,偶然的一次机会,竟然在人人网上看到一张文晓迪在美国的照片,照片中他和一个女孩奔跑在夕阳的阳光照射下,那种感觉是那样的温暖,虽然那张照片是在一个不相关的人的相册内看到,只有背影,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那个背影。想想大学那几年,总是坐在他的身后默默望着他的背影发呆,如果这也能认错的话,我真可以直接买块豆腐撞死自己得了。而我文宇茜研一时的状态呢?很不好意思的是我一直都在牵挂他,所以我会偷偷关注和他所有有交集的人的动态,即使那些人我不认识,所以我觉得我当时的状态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女神经病,只是白天别人看不出来而已。想想大四在我准备托福的那段时间,我曾经意外的发现他和叶小婉聊天,我还有些小小的疑问,叶小婉是我的闺蜜,我始终不相信他们之间曾有什么。看来那个时候文宇茜的状态确实不佳。总是疑神疑鬼。

      巧合的是在我看到那张照片没多久后的寒假,我却意外收到了大四那年十二月份,我所接待的Professor Huang发给我的邮件,那时他告诉我他那年的全奖名额已满,如果我想读他的博士,且全奖的话,只能在等半年或一年,没想到Professor Huang他还记得当年那个只是因为交流讲座而接待过他仅几天的小屁孩文宇茜。他在来信里说宇茜您好,很高兴能和你再联系,今年我的项目有很多资金支持,如果你还愿意来美国,我会给你提供全奖。曾有那么一瞬我动心了,迟到的全额奖学金,我终于能追随你的脚步,去美国找你了。我文宇茜曾说过,我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走进文晓迪的世界,文晓迪是我毕生的理想和追求。但是当我真正能追随你的脚步去美国时,我却发现你的世界我挤不进去,我是多余的那个。
      再三思考下,我回复了Professor Huang的邮件,我告诉他非常抱歉,由于我不方便说的个人原因,不再考虑去美国留学,谢谢您还记得文宇茜。那段时间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天天失眠,短暂的睡眠时间还经常梦到燕燕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微笑的向我走来。姚姚曾说过,燕燕跳湖自杀后的那一年,她有轻微的抑郁症,连宿舍的四楼都爬不上去,总觉得背后有很重东西压在背上。我也一样,或许不相干的人,情感淡漠的人很快就会遗忘,忘记曾有这样一个女孩以那样一种决绝的方式,宣告那个男生是比她生命还重要的挚爱。而我和姚姚不行,我们都属于感性大于理性太多的人,无论对待爱情还是友情,我们太看重,太在乎,只因我们太善良。

      汶川地震后,我想起曾经和刘晨光提过的支教事件,我一直都是一个简单随性固执的人,我的人生很简单,我就是想做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从来不会去考虑后果,我也从来不会去在乎任何人的评价。再和导师谈我想休学的提议而被导师拒绝后,我竟然选择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离开了那所我不喜欢的学校。

      那时我选择了和叶小婉毕业旅行一起去的四川,选择了一个偏僻的大山里的学校支教。支教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我一直都感谢着那段静默的时光,我认认真真读了很多书。支教结束后,我又开始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我去了每一个我想去的城市。这就是我文宇茜二零零八年至二零零九年那一年的真实生活。也是我最不愿意和别人提起的过去。

      “茜茜,这段时间你先住在我西土城的一套老房子里,房子是老了点,小了点,但还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燕子的大嗓门瞬间将我的回忆拉回现实。
      我点点头,往燕子身上靠了靠,说:“好,一定听从袁玲燕大小姐的安排,我还指望着你呢?你一定不能抛弃人家。”

      就这样我总算在北京安顿下来。在北京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每天回家后独自一人面对着冷冰冰的墙壁,感觉很是孤单。我偶然参加了一个救助流浪猫的协会,认识了很多共同救治流浪动物,不求回报的朋友,我们一同救助流浪动物,带着流浪猫狗去一家家的宠物医院做着绝育手术。再来北京三个月后,我领养了一只叫大白的流浪猫,虽然她曾经是流浪猫,但是大白那骨子里高贵,优雅的气质宣告她曾经绝对是一只家猫。和大白相依为命的日子,是我在北京最开心快乐的日子,每晚下班后,打开房间那冰冷的大门后,大白总是蹲在门口等我,那段时间我才觉得燕子在西土城的那套小房子是我的家。我每天都准时上下班,做不完,我就拿回家做。因为我知道我的世界不只有大白,但是大白的世界只有我。我很珍惜和大白在一起的日子。在后来,由于我要长期出差,我把大白寄养在别处,可是这次大白不幸感染传腹,在生病一个月后,离开了我的世界。我怕她孤单,特意把她葬在健德门的元大都遗址公园,那里有山有水有人。在这个冰冷和冷漠的北京,曾经只有大白和我相依为命,但是大白离开后,我的世界又回归一个人,那个曾经让我觉得是家的地方,又开始变得冰冷。

      我以为时间能让我忘记文晓迪,却发现他一直都是我最牵挂的人,每当想起他,我会独自一人走在北京F中的门口,那里曾是文晓迪高中生活过的地方。

      二零一零年春节结束,我鼓起勇气给文晓迪同班也同在美国的尤佳慧发了封邮件,我在邮件里写道:
      尤尤,
      你好,抱歉这么多年没有和你联系,再次和你联系,不好意思还是想和你打听文晓迪。你和他在美国有联系吗?他现在好吗?如果可以,请告诉我他的近况。
      经过一晚焦急的等待,在我发出邮件的第二天,我收到来自尤佳慧回复的邮件。
      Dear Yuxi:
      I truly believe that a lot of things have changed, while you still remain the same. As I said, I will always be around when you need someone to talk to.
      This is my phone: 310-880-0531. if you need me, please call me.
      那天晚上我特意在办公室加班到九点多,只为在办公室同事加班离开,只有我一个人时,给远在美国的尤佳慧打越洋电话。电话接通后,传来尤佳慧那亲切熟悉的声音,我们的通话很简单,只有短短的五分钟。尤佳慧告诉我说:“宇茜,很抱歉我和文晓迪联系不多,只是通过一次电话,我知道的所有事情,就是文晓迪辅修了统计学的双学位,目前在xxxx读书,曾在美联储实习,他是否有女朋友,我不是很清楚。如果你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我觉得你可以联系张璟洋,他应该知道的更多。”
      我只是默默的说:“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只要知道他很好就足矣。对于张璟洋,文晓迪去美国后,我就没有和他有任何联系。”
      挂断电话后,我感叹着这五年时间里,确实发生了太多太多,也改变了太多太多,文晓迪所经历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他在美国这个我很陌生的国度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生活也与我无关。我只是在听一个朋友述说另一个朋友的生活,我只是一个听众,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么简单而已。那晚我独自一人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玻璃前,望着远处东三环川流不息的车辆,在玻璃上一遍遍的写着文晓迪的名字,泪如雨下。

      虽然已是二月份,但北京的冬天仍没有结束。北京的冬天万木凋零,整个色调都是那样灰蒙蒙的,很是萧条和荒凉。夜晚十点多从地铁出来,我独自一人走在荒芜的大街上,曾经我文宇茜是那个最害怕孤单的人,现在我确是那个最孤单的人,这五年我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为了让我学会如何面对孤单。此时此刻,冰冷刺骨的寒风吹过,我感受到的只有那渗入骨髓的寒意,我抬头仰望着街道两侧万家灯火的高层住宅,这个纸醉金迷繁华的北京,这个让很多人放弃所有深深向往的北京,繁华的背后有的却只是冷漠。我把围巾裹得更紧,我感叹着,文晓迪,你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曾有过在灯火辉煌的冬夜,望着四周的万家灯火,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孤单的人,你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会在孤单的时候,有那么一秒能够想起我?

      二零一一年的夏天,来北京一年多后也曾有人走进过文宇茜的生活,他是我在北洋大四时认识的一个师兄,这几年他从认识文宇茜以来就一直喜欢着文宇茜,他意外得知文宇茜来北京定居生活后,主动联系过我很多次。我从没有想过,我很是意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像文宇茜一样,对待感情坚持认真不求回抱的人。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我们也谈婚论嫁,也举办各种仪式,但唯独在领结婚证的问题上我文宇茜犹豫不觉。二零一二年夏天我们领结婚证的那天,我消失在婚姻登记所的门口,只因为我想起很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叫文宇茜的女孩信誓旦旦的说,文宇茜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走进文晓迪的世界,文晓迪就是我毕生的理想和追求。文晓迪是唯一那个我愿意和他领结婚证的人。于是我说可不可以不领结婚证,我不需要你为我付责任,当你想离开我的时候,很明确的告诉我,你就可以离开。我只需要在这个冰冷,冷漠的城市中,有个人作伴,有个人依靠就好,我们不需要为彼此负责。

      曾经我说过刘宇皓和李安夕是向日葵,你看见他或她那样耀眼夺目,人人都羡慕他们;其实,你哪里知道:他或她将怎样的事情深藏。他们向着太阳的正面永远明媚鲜亮,在照不到的背面却将悲伤深藏。其实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是向日葵,我们总希望让自己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现给外面的人看,没有人会知道我们背面的样子是如何的阴暗。发给别人看的每一张照片都是经过细致的挑选,再三的斟酌,美图秀秀的美化。每天上班前我们都会为自己换上得体的着装,画上精致的妆容,来掩饰自己最真实的素颜。别人所看到的那个永远是最虚伪的自己。而我们真实的生活只有自己知晓。曾经我对着镜子一根根的白头发揪着,我心疼自己怎么这个年纪就有如此多的白发,我还自嘲式的念着李白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染秋霜。转眼间我已大方得体的出现在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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