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

　　赵志邦走出了自家的院落，双腿沉重，目光迷离。背后依然是妻子王贵芳十几年来不变的怒骂声。他对这个家感到失望。人活着还不如一只蛛蛛，他经常有这样奇怪的念头。蜘蛛哪里好了？蛛蛛建完自己的网，就不用工作了呀，每天用脚勾住网，就有一顿顿大餐自己送上门来。赵志邦拍拍自己的头，苦笑了一声。他来到街角，人们又在议论他，跟往常一样。他看惯了。有个人叫住了他：“老赵啊，跟你媳妇又吵架了吧？有什么可吵的呢？你那点工资是少了点，你那婆娘又大手大脚的……”“去你妈的……”赵志邦心里想着，脸上还跟以前一样平静。像这样的议论，谁还会像我一样每天遇到呢？挖苦，就知道挖苦。赵志邦不理那人，耷拉着脑袋接着往前走。还没走几步，就到了路口。今天有点不对劲啊，又没喝酒，感觉这路短了很多。赵志邦停下脚步，再抬头一看，惊得一身冷汗。
　　路口那家工厂不见了，一个姑娘打着一把花伞站在那，正对着赵志邦笑呢。赵志邦可吓破了胆，那姑娘长着一张跟蜘蛛一样的脸：头发乌黑，两只眼睛长在头发上面，嘴唇裂开，露出两颗黑漆漆的尖牙，此刻正咧着嘴对他笑呢。赵志邦想跑，哪还有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不轻。那姑娘扭动腰肢就过来了，踩得地上落叶咯吱直响。赵志邦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了，堪堪翻了个身，他想爬着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一回头，头皮又一阵发麻，这是什么个鬼地方？四处都是黑色的树，树干上垂着的，是一根根头发丝一样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蜘蛛丝。再抬头一看，树干上爬下来一大群蜘蛛，沿着蛛丝，嗖嗖地往赵志邦脸上扑来。赵志邦想吐，嘴巴却一麻，用手一摸，竟是蛛丝。想叫，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一层一层的蛛丝正在将他一点一点吞没，他的胳膊动不了了，他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少，模糊，他此时眼前都是妻子那张脸，等等。他艰难地转过身去，眼前的世界一点一点消失，他努力地看了一眼，彻底不能动弹了，他看到那个姑娘的脸，竟然与他妻子有几分相似。是她吗？赵志邦陷入了昏迷，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断了，没有呻吟，他难过得想哭。
　　赵志邦从昏睡中醒来，奇怪，是他西屋的阳光落到他脸上，他才醒的。怎么回事？糟了，自己又喝酒了。看着床前的十几瓶啤酒，赵志邦不敢相信。看了一下时间，己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太阳正在西边远远垂着。那婆娘呢？我睡到这个点她不骂我？八成回娘家了吧，这会儿不可能没她动静啊。赵志邦这样想着，找了一双破拖鞋，开了门走了出去。一天没吃饿得慌，肚子咕咕叫，赵志邦无奈，走进了厨房。十几平米的厨房焕然一新，锅碗瓢盆一个不缺。赵志邦心里不好受了。他是个从不下厨房的人，现在看到厨房，不禁觉得自己的老婆还是不错的，至少很勤快。那自己平时是不是对她太凶了？有一点吧。“贵芳！贵芳……”赵志芳连喊了几声，没人答应。奇了怪了，赵志邦无奈只能自己动手下厨了。饭菜刚好，他就迫不及待地尝试，结果咸得眼泪都下来了。这时候他又念起贵芳的好了。吃完这顿艰难的晚饭，赵志邦坐不住了，竟然有点想念那个黄脸婆，挺奇怪。他打通了丈人的电话，没人接，再打过去，通了，说贵芳不在那。志邦开始有点急了，他找遍了院前院落，还是没有找到一点踪迹。她不会跟我玩躲猫猫游戏吧不会，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无聊过，那她去哪了呢？志邦有点慌了，他想报警。他飞快地冲进卧室，刚想拿起电话，敲门声响了。一定是贵芳回来了。志邦很高兴，像个孩子一样，但发现自己笑起来很困难，于是他又板起了脸，奔向客厅。
　　很意外，门外是一个中年男子。“这是您的伞么？”男子的声音很浑厚。志邦一看，竟觉得有点眼熟。那把花伞好像就是梦里出现的那个，是的没错。“呃，是的，是我妻子的。”志邦迟疑地说道。
　　关上门，志邦躺在床上，开始想那个梦。晕乎乎地，难受得想吐。他终于还是吐了，地板立刻被这群污秽之物占领。头又开始痛了，志邦打开抽屉，迅速拿出一瓶药丸吃了下去，疼病开始缓解，太阳己经下山了。那是一瓶酝酚酶氢素胶嚢，专门缓解一种罕见的病—臆想症。这种病让患者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从而神经衰弱。志邦有五年病史，吃药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靠药过日子，自然工作也不好找，当个保安，受尽奚落，工资只够糊口，老婆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志邦躺在床上，天花板在旋转，他想哭，他又想，人为什么不是蜘蛛呢？人为什么有了房子，有了家庭，却还得工作呢？蜘蛛！天呐！志邦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那个可怕的蜘蛛。他不敢想了。
　　早上起来，志邦很无奈地得去洗衣服，平常这些活可都是贵芳干的。贵芳不在，这心里怎么这么空虚呢？今天下午要是还不回来的话我就报警了，一定是她不想回来才让丈母娘骗我的。志邦弄了一桶水，准备洗衣服。这是井水，冰凉冰凉的。这水里面要是有很多很多的钱多好。坏了，我又在胡思乱想了。志邦摇摇头，将那桶水晃了晃。他又皱了眉头，那水面飘着几缕发丝，长头发。一定是贵芳那婆娘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把头发弄下去了，这个该死的，不讲卫生。志邦很厌恶地将那几缕头发拔走。突然他的手一抖。这几缕头发好眼熟，是，是在梦里出现过的，就是那蜘蛛丝！那口井有问题！志邦扔下水瓢，就向水井奔去。
　　志邦弯下腰，探着头向井里看去。贵芳躺在水面上，眼睛睁着，头发披散着，静静地在水面漂着。志邦脑袋轰得一下像炸了一样，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疯狂地大喊大叫着，最终坐倒在井旁失声痛哭。
　　警局里，一个中年男子在向警察描叙自己看到的情景：他看到一个男人，眼睛发红，醉乎乎地将自己的老婆手脚生生折断，摆成蜘蛛造型，扔进了水井。对了，那把花伞是那个醉酒男人扔出院外的，我为了看一下情况，故意去问他的，他看起来很镇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因臆想症而杀人。”志邦听到判决词时，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让他真正后悔的是，他从没有珍惜，当他正常时与贵芳所处的，哪怕一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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