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记

　　“石头精啊，今天怎么没有看你的’话本子’了？”只彦闲闲迈进我清辉殿的大门，打趣我。
　　我瘫在自己改装的加长加厚加宽八星八钻豪华升级版八仙椅上，连一个白眼都懒得送给他。

　　升仙至今，已经数千年有余。若是要像现在年轻小辈时兴的那样，每百年在天界开个小宴庆祝庆祝我得道升仙，也是一笔足以掏空我小金库的巨大花费。把这几千年放到凡间，那也是沧海桑田日月移转了不知道多少轮。
　　倘若翻翻少司命那儿的簿子，你就可以看到，我升仙那年的皇帝经历了十几个轮回，现在正在街边买豆腐；我凡间曾住的那个道观里的道姑现在也已经开起了怡春院；那常来道观试图勾搭道姑的老不正经的穷秀才，现在却成了老百姓交口称赞的“青天大老爷”。
　　不说人间，这么千年来，我也见证了东方的天帝与西天的佛祖结成友好同盟这一天界大事，连欧罗巴天空上的那位主神最近也正考虑派遣一位墨先生飞过来交流交流。在我刚升上来的那些年，天帝的鼻孔比现在可是大了一圈不止，而自从开放门户走向世界以后，天帝已经深刻认识到人外有人仙外有仙神外有神，经历了一波又一波心灵的震荡后现在已经端平了心态，气息平和后鼻孔都小了不少，从前那个只能昂着头走路的颈椎病也治得七七八八了。
　　若说改天换地颠倒黑白翻云覆雨，谁能比得过时间？
　　当然，这个翻云覆雨，我是在说时间很强大，不是在说时间的某方面能力很强大。

　　便是我，心里也是念着时间的这个情的。这么几千年过去，现在的天界小辈，谁见到我不恭恭敬敬地称我一声“碧玺大人”的？就算是晚上去银河边的小池子遛弯儿，天帝见了我，也是笑眯眯地道一声“碧玺”——怎么的天帝的这个小儿子，就偏生牢牢记得我在未成仙前，是个石头？
　　这也就罢了，我知道天界里好些以“上古后代”自称的矜贵门户的确是不太瞧得起我这种从凡间升上来的神仙的，可谁也不会像只彦小儿一样大喇喇当着我的面喊我——“石头精”！
　　可谁让这位小殿下和我有着母子一样的非同一般的交情呢？我心里有些不郁，面上却和蔼地笑了一笑。眼皮也未掀，便慈爱地朝他拂了一掌，他警惕地结了个防护的手印，以为我又要像上次一样甩他一脸沙子石头，却没料到我的掌风只是松松拂过他的发顶，就好像长辈对待不懂事的小辈那样浑不在意地摸了下头。

　　我懒懒道：“唷？小殿下这是清点好了自己千年寿辰的贺礼了，怎么有时间登我这清辉殿呀？”
　　于是只彦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正如我最恨有人提起我曾是凡间一块儿垫桌子的垫脚石一般，若说只彦这个混世小魔王有什么痛脚，那便是他的年纪。去参加他的千岁大典时，我屋里的石桑花堪堪盛开，今日，这一株都还没凋萎。倘若不去练什么旁门左道的邪门功法，或者不去背什么乱七八糟的锅，简言之只要不作死，神仙的寿元起码是万年起跳的。尽管三千年前的那场天火烧死了许多老祖宗，但在我这个年逾万岁风华正茂的青年神仙这里，青春期只彦的千岁便显得很不够看了。

　　这九天八荒的小辈里，只彦也算是天资不错的一位。再加上他高干子弟的背景，又继承了曾经的天界第一美人的容貌，这种种因素使得他很是受到了一些小仙女的追捧。三千年前的天火大祸里，天帝无暇顾及只彦，就托人把他捎到了我的清辉殿让我代为看管，那时候的只彦容形还没长成，就已经能够引得一众小仙子成立“只彦东方后援团”，整天堵在我的清辉殿门口嚷嚷着要保护只彦，吵得我很是不耐烦。现在东边、南边、西边的神仙都开始了交流，依我看，“只彦全球后援团”的成立，指日可待。
　　刚来我这清辉殿的时候，只彦还是一个会有些腼腆地对着门外小仙女打招呼的可爱男生；可也不知道是我这清辉殿的水土有问题还是怎么的，弹指一挥的三千年过去，只彦的性格竟然也变得石头起来了。天帝来接他回去的时候还夸赞他成熟了不少，我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万幸，天帝并未看出他的小儿子在我这殿里住久了，已经得上了治不好的面瘫毛病。
　　对此，我想只彦肯定是对我怀恨在心的，要不然凭我这个和他母子一样过硬的交情，怎么连他千年寿辰的大宴的请柬都没收到一张？还是天帝知道了这件事，才急匆匆给我补发了一张，饶是如此，他寿辰当天见到我脸色还跟块儿石头一样。
　　这才过去没多久，现下，他又若无其事笑嘻嘻地来我清辉殿串门，我心里可就纳闷了，这都什么间接性发作的面瘫症啊？

　　心中纳闷归一码事，心中郁闷又是一码事。
　　的确，往日的这个时候，我是要待在我的六合镜前看他所戏言的那什么“话本子”的。只彦在我这清辉殿借住的三千年间，我是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要日日去窥一窥这六合镜里的兴衰演变的。因着我这清辉殿周围也就是一堆石头，看久了也无甚可看，是以只彦后来也每日同我一块儿来看这六合镜。六合镜中的人间兴衰，每日都是不重样的，有时候剧情还颇为跌宕起伏，而我和只彦常常拎一壶小酒带一把瓜子就在旁边消磨一天，是以只彦将这一活动戏称为“看话本子”。
　　对只彦来说这是娱乐一样的“看话本子”，对我而言却关乎我的仙途。我的未来无非两条路，做一个神仙，或是重临人世再度成为一个垫脚的臭石头，六合镜中的故事对我这天差地别的两条路有着莫大的影响。
　　只彦这小鬼不知道的是，我花了几千年收服的仙骨，近来又有些异动。一开始还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浑身发痒，现在到了白天，随便活动一下筋骨都能听到“咔咔”响。只彦进门前，我才刚收起来我的六合镜。
　　六合镜里，那个人在往生河畔突然表示：“这人生过得也忒没意思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千古八荒天上地下宇宙玄黄第一作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
　　我气得牙痒痒，但是不仅是牙痒，全身的骨头都发痒起来，我甚至能感受到一股子劲在我皮肤下不安分地窜来窜去，导致我只能在我的八星八钻八仙椅上瘫着，思考神生。
　　只彦脸色虽然又变得不太好，但是在我身侧的七星七钻靠背椅坐下后，他也看清了我的脸色不太妙。

　　“石头精，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养出来的孩子带不熟，整天喊我石头精，我心口痛。”我悠悠道。
　　“……”听了我这句话，只彦二话不说甩袖子扭头就走。
　　我：“......？？？？”

　　嗬呀，现在的小朋友，一个比一个脾气大哦？

　　我堂堂碧玺上神，自然也不会出言挽留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但心中也是颇为酸楚，带了这么久的孩子说翻脸就翻脸，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一扫脚边，我就转悲为喜了。那里留着一罐只彦带来的梨花酿。还算他不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知道我眼馋他娘酿的梨花酿很久了！
　　至于这个甩门就走的毛病……管他呢，要是我有一个当天帝的爹，我也天天甩别人的门。

　　我美滋滋地拍开了酒罐，心里想，当一天神仙就得享一天的福，等我喝醉了说不定就想出办法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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