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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雨别
十里外的杏花长街,微雨绵绵,而临近的凉镇却没有一丝雨意。细细回想,凉镇已经将近千年滴雨未下了,镇上的老人说,镇神的泪水流干了,镇神下了毒咒,咒凉镇千年万年无草无木,荒芜永久。
凉镇的荒庙已多年无人光顾,按理说,早应破旧不堪,脏乱无比,可这儿却一直一尘不染,大至一个祭台好似新上了漆,小至一座烛台光泽明净。荒庙中供着一座神像,神像拟的是位女子,一位面目清丽,身着白纱的女子。庙中的像似是孤独,似是自在,就如已远去的经年,再无人问津,再难知结局。
庙本有名,像也有名。庙为“吹藿”,像为“凉溦”只是庙主人已如被风儿翩翩携来的尘,过世不留痕,一去无声息……
被奉为镇神的那一年,凉溦不过二百岁,这年龄在众神当中算是及其年轻的。凉溦本是镇上的一棵无名白芍,因偶遇了上天的花神,得了仙气,再加上日复一日的苦修,才修得了人形,而又因花神的渊缘,才被凉镇上的居民三叩九拜奉为镇神。
可她,是极其冷傲的,近百年来朱唇未启,人们说,镇神是个哑巴。可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如空谷之间的幽泉轻淌。
微雨,正乘在一棵桂树两枝斜桠之间上打盹的凉溦被一阵瑟瑟发抖的连贯吸气声吵醒了。神的耳朵总是比旁人灵敏,为此,凉溦近百年来未睡过一次安稳觉。树下有一团剧烈抽动的活物,仔细一看,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凉溦盘手而坐,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少年脸色苍白,容态病弱,微蹙的眉间流露出不安与惊恐,让人心疼。少年的颤抖渐渐缓了,终于,身子一歪,在树下没了半点动静。凉溦跳下桂树,从散着白芍香气的袖中伸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欲要晃晃少年,忽然,被一只力道极大的手扼住了手腕,吓得凉溦连连后退。“姑娘,不,镇神,救,救我一命……”那只扼腕的手一松,便整个人向凉溦倾来。“好怪的脉象,是濒死之兆吗?”凉溦心里疑惑。而后一手拎起了少年进了吹藿庙。
这时,庙还没有名字;这时,庙很凄惨,没有一丝生气;这时,庙里供的是凉溦的恩人——花神;这时,庙里的烛台灰蒙蒙的,似是被烛火熏了多年,早已没了光泽。那是多久以前呢?还会下雨的凉镇,是多久以前呢?
破庙里连床都未安置,只有一席白芍花毯,可怜兮兮地铺在神像后头。少年的身体寒凉僵硬,一张没有瑕疵的面容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是死了吗?可凉溦可以清楚的听见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许是太久以来孤身一人居于荒庙,乍有一活物在身旁倒还真不适应。
虽摸不清少年的病症,一时也并非好无不对策。荒庙中仙气缭绕,因得凉溦闲时种的白芍都沾染了些仙气,虽无救人的功效,不过让少年醒来倒也并非难事,只须几株白芍,加之凉溦渡些仙气,便足以让少年在半柱香的时间醒来。
已至暮时,雨还未停,院落中孑然而力的白芍,显得越发清纯颀秀。素衣而着的凉溦想起了那一年。也是下雨,自己还是一株无名的芍药,喜欢在雨天张开每一片花瓣,喜欢嗅着泥土的气息挺直身躯。仿佛那一天并无异常,只是嗅到一阵莫名的香。妖冶?清幽?温和?朦胧?说不出的香气让小白芍竟有了丝醉意。随后,一位百花为裳,露水为履的女子面露浅嫣,许是那一笑太过绝美,竟惹得那雨幕中百花齐盛,小白芍定定地望着这平生难得一见的花神——玖筝,眼中生出一丝的敬畏与崇尚。凉镇信奉的是花神,这一带的地势很是有趣,几个地方正正地圈成了个圆,而凉镇地处中心,是四周的地方也奉的是花神,不知哪个风水先生说过,凉镇地处六镇中心,是仙气汇聚的地方。想来这迷信,倒也有可信之处。
“今天下雨,不如取个‘溦’字,唤你凉溦吧。小白芍,你命里不凡,命里也有些仙缘,本座今日便渡你些仙气,你好生修炼。”玖筝俯身轻轻呢道,携着一丝莫测的笑容,玖筝离去了,凉溦听到了她那近微笑后轻叨的:小白芍,事事皆两面,你的大幸,也是大劫。
从回忆中醒过神儿来,凉溦捧着几束白芍回了荒庙。可似乎一切都不太对,庙里多了一味气息,不是少年的,那是谁的?凉溦疾步赶到神像后,果然,花毯皱了些,少年也没了踪迹。
许是他的家人将他带走医治了吧;许是他的仇家找上门了吧;许是怪少年枯木逢春,默然离去了吧。可是,庙里没有后门,一向冷傲惯了的凉溦摇摇头,叹了口气。自己凭什么救他,不过初次谋面,他与自己又有何干系。救他是本分,可如今,人不见了,他的生死与自己又有何关联。
他叫我一声镇神,他求我救的,他不能平白消失。两位冷笑一声,内心告诉自己,这是本分。
信命的,说所有的相逢都是注定,信自己的,都说天命又奈我何。
可是,宿命以外,又何尝没有后悔。所以,抑或靠天,抑或靠己,都不曾有实实在在的圆满,有些遗憾,又存些残缺,又未尝不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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