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出来—!

　　“噗通！”
　　“唉哟！””
　　“来人呐，二皇子掉井里啦。快来人呐！”
　　刚睁开眼睛，就被从天而降的一团东西砸个正着。接着，又被太监尖细的一嗓子嚎得魂飞天外。
　　我揉了揉疼的发颤的老腰，“喂—你可以从我身上起来吗？！”
　　“谁？谁在说话？！”
　　那团东西吓得往旁边一缩，我的老腰终于得以解放。
　　刚松完一口气，我就看到了面前瞪得像铜铃一般大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啊！”
　　“啊—！”他也叫了起来。只不过我的叫声比较短促，他的这一声持续的时间有点长。显然是被吓到了。
　　捏了捏耳朵，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两只眼睛瞪的圆圆的，煞是可爱。就是脸上有点弄脏了。
　　我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说归这样说，其实我的心里非常开心，因为终于有人能听到我说话了。
　　“小弟弟，没摔伤吧？”我尽量让语气显得温柔，顺带附上一个谄媚的笑脸，当然他可能看不到。
　　“你是谁？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果然，我有些失望。
　　“喔，可能太黑了，所以你看不见我。”我只能这样解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井里？”
　　这小鬼，真是不懂礼貌，我在心里默默地打了个折扣。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不过这不重要，你是谁？为什么会掉进这里。”
　　“你们都是死的吗！唉哟，这都掉下去老长时间了，怎么现在才来！”
　　小鬼刚想说话，又被太监的一嗓子给吼了回去。我不喜欢太监，他们总是咋咋唬唬的，嗓子又尖又细，经常睡到半夜就被他们吵醒。
　　又或者是经常和宫女躲在井边说悄悄话，每每我都被勾起兴趣，睡不着觉。
　　很快，就有人下来了。 “咔—”一脚踩在我的小腿骨上。
　　“啊—！”我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可是没有人理我，他们都听不见我的叫喊。我就纳闷了，难道只有这小鬼能听得见我说话？
　　这世上神神鬼鬼的事情就是那么多。
　　“我叫萧晏。”小鬼头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就被吊上去了。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小弟弟你几岁啊，长多高啊，父母是谁啊，住哪啊。
　　但我最想说的其实还是：“有空再来。”
　　想到这里，我开始后悔，悔的肠子都青了。为什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这一等，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人掉下来。

　　其实之前是有人掉下来过的。啊不，是被人推下来的。
　　是个宫女，下来的时候肚子已经快有枕头那么大了。开始还有气儿，捂着肚子一直叫疼，指甲在井壁上挠出一道道抓痕。下身的血流满了整个井底，很快就有气儿出没气儿进了。
　　我看着这场景有些发怵，捂着嘴没敢吭声。
　　她到死都不知道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腐烂的过程。尸体变的僵硬，姣好的容颜上出现尸斑。身上的血肉一块一块地溶解，直到变成一具雪白的骨架。
　　我面无表情的目睹完这一过程，期间都没人来打扰我。连太监们也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往这边来溜达。
　　到最后她的尸骨被泥土完全地掩盖了起来，我没东西可看了。就只能看着井壁上的一道道抓痕。有些是她挠出来的，有些是之前就留下来的。具体怎么个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我不清楚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说最经典的那三个问题。我是谁，从哪来，要往哪去。
　　没一个回答得出来的。
　　更残酷的现实是，我连自己是男的是女的都忘了，更不用说原来长什么样。
　　早在宫女掉下来之前，之前的之前我就已经在这里了。
　　听着上边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我经常大声叫喊。但没人搭理我，久而久之，我也就懒得吼了。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井底大部分时间是干的，运气不好碰上打雷下雨的，我只能自认倒霉。不论白天黑夜，我大多都在打盹。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就听太监宫女们嚼嚼舌根，脑子里也装不下太多的东西。
　　我想，等过几天我就能把刚才掉下来的小鬼给忘了，免得天天惦记着。

　　到了晚上又下雨了，我无聊地睁着眼睛，望着雨滴从高空滴落的样子。井底飘散出一股难闻的腐烂气味。
　　当夜，就来了几个太监将井口用木板给盖上了，防止哪位贵人路过不小心再掉下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亮光一点点给遮没了，气得说不出话来。
　　哀嚎一声，从此，我就要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了。

　　“喂—你还在吗？”
　　一大清早的就被吵醒，我定了定神，望向井口。
　　那几块木板已经被挪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圆圆的脑袋。嘿！是前几天的那个小孩儿。
　　我还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下了一夜的雨，旁边的土地变得又松又软。我很怕这小鬼不小心掉下来又砸到我。
　　“有人吗？”他以为我不在，又大声喊了几遍。我感觉我的耳膜都快要被井里的回声给震破了。
　　“你可别叫了，死人都被你给吵醒啦。”
　　不知道是怕有人看见还是真的怕鬼，小鬼果真停下来不叫了，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眼睛睁的又圆又大，一张标致的小脸蛋，比掉下来的那天干净多了。
　　我有心对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可是想起他是看不见我的。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为什么不理我。”
　　“小小年纪就这么没礼貌，你爹娘没跟你说过叫人不能用“喂”吗？”
　　“我爹娘教我的东西可多了。你又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愣了愣，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没有名字，你就随便叫吧。”
　　“你胡说！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名字。”
　　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掏了掏耳朵，“小弟弟，你能告诉我，我是男的女的吗？”
　　小鬼的表情好像有一瞬间裂了，连带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听声音是个男的。”
　　原来我是个男的，其实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但弄清楚一点总归是好的。虽然我也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那总像是直接回荡在脑子里的，分辨不清楚。
　　我来了点精神。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喜欢呆在井底不肯上来。”
　　苍天可鉴，如果能出去我早出去了。
　　“那个，你叫萧雁？是大雁的雁吗？”
　　为什么我觉得是大雁的雁，因为我经常看着他们从头顶飞去又飞来，这样就又是一年了。
　　“不是大雁的雁，是言笑晏晏的晏。”
　　海晏河清，天清日晏，这是个好名字。小鬼还挺有文化的。
　　“那你出生时一定是个大晴天。”
　　“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
　　小鬼和我没聊几句就走了，说自己还有功课。很急的样子，不过走之前跟我说他明天还会来的。
　　有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
　　望了望上面那一方小小的天空，我觉得没以前那么刺眼了。
　　今天也是个天清日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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