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甫

　　  “哟，丞相府千金也肯赏脸来这小小的李府赴约呀。”
　　  “镇国公府可比不得那大将军府，连飞檐上缀着珠子。”
　　   女子自言自语地说着，连笑都带着几分讽刺。
　　   “远静，别这样说话。”
　　   “哈，现在倒来说‘别这样说话’。你当初干嘛去了？”远静冷着一张脸，“哦，那时候你在忙着和贾将军的大公子风花雪月呢，哪有时间理会我。”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她熟稔地坐在远静的对面，自己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张月萱！你能不能再无耻一点？先是招惹我，后来又是贾公子，你到底图什么？图新鲜？图刺激？图名利？”远静一口喝尽茶水，把杯子重重地砸在桌上，发出一声响。
　　  “我什么也不图。有图谋的，是族中长老。”秋安为远静斟满茶水，在杯子正上方蹭了一下染得艳红的指甲。“我喜欢你唤我秋安。”
　　  远静没有注意秋安的小动作，她只看见秋安眼里毫无波澜。
　　  “呵，好一个什么也不图。弄得我倒像一个妒妇了。”远静自嘲地说着，“想我李羽思，堂堂镇国公嫡出的二小姐，虽比不上你这丞相嫡女，但也是想要什么样的夫君就有什么样的！提亲的人都可以挤满这镇国公府！”
　　  远静突然站了起来，指尖滑过桌面，滑上秋安的手臂，肩头，颈子，最终停在她的脸颊边。手背来回轻蹭着她的脸颊，温柔却不带丝毫温度地低语——
　　  “可我怎么就，栽在你手上了呢？秋安？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让秋安蹙起了眉头。她重新倒满茶水，抿了一口。“我承认我没有拒绝这门亲事——”
　　  “理由？”
　　  “身不由己。”
　　  “张月萱啊张月萱，好一个身不由己，好一个身不由己！”
　　   “那我今天要告诉你，我和谢太尉家的婚事也是身不由己！”
　　    “我懂。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什么叫就是为了说这个！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知道吗，当我听到你和贾家公子要成亲的时候，我立马就回屋收拾细软！我当时在想啊，难怪你这几天没来找我，你应该是去想对应之策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跟你走！”远静的眼眸里似乎映着摇曳的烛光，鼻尖像沾了胭脂。“可是你呢！你什么也没有说！一句身不由己都打发我了！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突然，远静十指弯成爪状，一把掐住秋安的颈子。秋安措手不及，竟让远静一路拖至墙边！
　　  “远……远静……放开……”秋安憋红了脸，连动动嘴唇都费力。
　　  远静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爹爹知道我不情愿这门婚事，他让人看住我，不准我出府。可是我还在等。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么？每天都在府门那里张望啊，想着或许下一刻，你就出现了，你会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我等到连失望都是奢侈啊。等了那么久，只换来和谢家成亲的结果。”她直视着秋安的眼眸，眼泪直直地跌出眼眶。一颗，两颗……
　　  每一个字都像是口里挤出来的一样，每一个都用尽了她的力气，每一字都带着鲜血。
　　   “我多么恨你啊，你知道吗。”
　　   远静终于松开了手，秋安顿时瘫坐在地上。
　　   “远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私奔了，丞相府和镇国公府会放过我们吗？我们两个在外能生活下去吗？”秋安喘着粗气，说话的调子支离破碎，好不容易才凑出两句话。
　　   “……呵呵。”
　　   “你以为我没有挣扎过，没有痛苦过么？如果私奔，万一被发现了，万一有什么不测，剩下的那一个怎么活？如果同意了婚事……”
　　   “闭嘴！我不要听这些！”远静转身，走向桌子，看着两个满满的杯子，狰狞地笑了一下。
　　    其实我也不想说的，这些都是诡辩。秋安敛眸轻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远静，还是在笑她自己。
　　   “张月萱，此夜之后，我们便各走各的路，再不相见。”
　　    秋安挣扎着扶墙站了起来，缓缓地挪着步子，“……那，再陪我喝杯茶吧。”
　　    从此之后，便是两地心情，两种思量。
　　    秋安眼睁睁地看着远静把满满一杯喝光了，突然长笑。
　　    “远静，从此便是，一刀两断！” 说罢仰头就把茶水灌进口里。
　　    秋安刚一喝下，便只觉得五内如焚。艳丽的五官凝固在了脸上，只有眼珠艰难地转向了坐在对面的远静。
　　    双唇蠕动着，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刚吐出一个音节，满得却被溢出口的血掩盖了。
　　    接着，眼角也钻出了血滴。
　　    远静紧咬着牙关，盯着秋安。盯着看她痛苦，盯着看她震惊，盯着看她前襟被血染透。
　　    盯着看她倒在了桌上，再无声息。
　　    “秋安，你不可能嫁给别人。你只能是我的。”
　　    “既然两个活人不好私奔，那一个活人一个死人呢？”
　　     远静内心禁不住得意起来。
　　     从前都是你告诉我该怎么做，现在轮到我来帮你做决定了。
　　     忽然，远静皱起了眉，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嘴里好像有一些液体，温热的，带着腥甜的味道……
　　     “噗——”一股、两股、三股……
　　     飞溅的血，犹如风中飘零的残花，落在了秋安那没有压住桌子的半张脸上。
　　     就像是在哭泣一样。
　　     远静看着被血溅成猩红的桌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眸。
　　     她终于明白了，秋安为什么会长笑。没有遗憾一般的长笑。

　　     在倒下去的时候，她想起了那年草长莺飞时，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飞的松涛笺，不经意摔断的螺子黛……

　　     秋安，等等我。

　　     开始失温身躯狠狠地砸在地上，嘴角勉强歪斜出一个弧度。乌黑的眼眸沉寂得像一汪死水，空洞地望着天。

　　     她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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