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夜里，像往常一样，他给她念诗，她却枕着他的枕头睡着了。他喜欢朗诵，他的声音饱满自信，时而低沉忧郁，时而高昂激越。这个浑厚的声音把她送进了梦乡，梦里有层层叠叠的紫藤萝，缘树而上，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之间。
　　他接着往下念。外面，不时有猫头鹰发出的声响。过了一会他放下书，转身想去吹灭蜡烛。突然，她像被吓着似的睁开了眼睛，眨了两三下。她发愣的明亮眼珠上泛着光，仔细看应该是泪。
　　“做梦了？”他问道。
　　她点点头，伸手用手背盖在眼睛上。接着她听到自己僵硬的声音“我想吃藤萝饼。”
　　他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因为他想睡觉了。但过了一会，当他睁开眼睛时，他发现她还醒着，并且直直地注视着他。
　　“珚儿，你睡不着？”他非常严肃地说。“很晚了。”
　　“我想先吃点东西。”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腿和胳膊很疼，还饿。”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翻身下了床。时下夜已深，婢女男仆都已入睡，曹植实在不知该去哪里找藤萝做饼。最后，他只得将白天剩下的点心放在火上考炙一下，便乘盘了。
　　回到房里，果不其然崔珚还未睡下。她从床上坐起来，对他笑了笑，接过托盘拿起一个便吃起来。
　　“梦见什么了？”他一边问一边上床与她并坐。
　　“真想听吗？”她问。
　　“当然。”他说。
　　她舒服地靠在枕头上，抹掉嘴唇上粘着的碎屑。“嗯，好像是一个很冗长的梦。你知道的，那里面是各种复杂关系的梦，但我现在有点模糊的了。好像是暮春时节我们去看紫藤萝的事情。然后旁边有个湖，我们一起游船。船很小，但挤上来好多好多的人，好多好多的女孩。他们都拥着你，然后我就掉下去了。”
　　“真是个奇特的梦。”他应付了一句，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你还记得谢璧和吗？暮春游时她也在，她的名字也同你的一样，都和玉有关。”
　　崔珚看了看手中的点心，咬下去，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里面，并不理会曹植。只是继续说：“你还记得我第一见你的场景吗？就是你说我很高，像男人一样的高那时候。”她把手搭在曹植肩膀上。“你还记得吗？”她问。“哎？你到底记不记得了？她重重地拍打着曹植的肩膀。
　　“记得。”他说。他往他那边稍微挪了挪，说：“那时，我是嫉妒你的。因为你是女子，却长得那样高，那样挺拔。”
　　“呵呵，原来是这样，那时我以为你嫌弃我，不喜欢我，不愿意同我玩耍呢。”崔珚咯咯地笑了起来，之后将最后一块点心送进嘴里。曹植一直等着，然后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接过盘子，放到了桌上。
　　“我想把蜡烛熄了。”曹植说。
　　“要是你想的话。”崔珚答道。
　　曹植再次栽倒在床上，双脚向两边伸展，直到碰到了她的脚。他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试图继续入眠。
　　“阿植，你还没睡，是吧？”
　　“没有，”他说。“没睡着。”
　　“那好，别在我前面睡着。”她说。“我不想一个人醒着。”
　　他没有回答，只是向她那靠近了一点。她把手搭在他的身上，手掌放在他的胸口，他抓着她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只一会他的手便又落到了床上。
　　“阿植，我腿疼。我的腿好疼。”她晃动着曹植的身子。
　　“嗯？”曹植猛地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我都睡着了。”
　　“嗯，我知道。阿植，你能不能帮我揉揉腿，再和我说会话，我的腿好疼。”崔珚说。
　　曹植转过身来，开始揉她的腿，然后又睡着了。
　　“阿植？”
　　“到底怎么了？珚儿，告诉我怎么了。”曹植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我只是腿疼。”她很高兴自己终于把他从睡眠中拉了回来。“我十二岁的时候就长到了现在这个样子。你真应该看看那时的我！那时我长得那样快，腿和胳膊一天到晚都很痛。母亲整日没有办法，以为我得了什么病。你有没有痛？我倒记得你16岁时便突然长高了呢，再也不像14岁那般与我不相上下。”
　　“不记得了。”曹植回答。
　　“你困了，阿植。但我希望你再跟我聊一会。”
　　“好吧。”他说。
　　“你只要抱着我，让我睡着了。我睡不着。”崔珚说。
　　曹植转向崔珚的那一侧，面对着墙，他用胳膊楼主她的肩膀。
　　“阿植？现在跟我讲讲你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
　　“现在我想不起来，你倒是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他说。
　　“好吧……”她躺平身子，“我喜美味的食物，像响铃鱼饼、昭阳扇酥、峨眉糕、酒酿圆子荷包蛋、绣球雪莲那样的东西。我希望有许多漂亮的衣服，也希望别人有许多漂亮的衣服，但是还是我的衣服最漂亮。我喜欢好看的书，喜欢和你一起出游的时光。”崔珚把腿放到曹植的脚踝上，继续说：“我希望晚上长一点，我就可以和你呆的时间久一点，希望我们晚点睡，早上很晚很晚都不起床。我喜欢你和朋友游玩的时候带上我，让我参加你们的活动，和你们一起饮酒作乐，横槊赋诗。我希望你只喜欢我一个，不会再看其他任何人。你睡着了吗？”
　　“没有。”
　　“该你了，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东西。”
　　曹植并没有作声。
　　“告诉我嘛，我们不就是说说而已吗？是吧？”
　　“我希望你别烦我了，睡吧。”曹植又转到自己那一侧，手臂伸出床沿。崔珚也跟着转过身来，紧贴着他。
　　“好吧。”曹植转过身来，附在崔珚耳朵上轻轻说了说道:“愿得展工勤，输力于明君。骋我径寸翰，流藻垂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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