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之后

　　[1]
　　无声的黑暗里突兀的响起熟悉的声音，世界变得模糊但光亮，隐约看得到少年快乐的姿态。
　　“这种台灯卖的特别好…我想说的是…恩…让我来照亮你的黑夜吧，木子！生日快乐…”
　　模糊的影像里少女伸手接过这份羞涩的生日礼物，清冷的声音太过熟悉：“谢谢你。”男孩的失望尽收眼底，少女却转身离去。
　　“明天校友会你穿那条连衣裙吧，我给你买的那条，咱们一起去~”
　　男孩随意的拍着篮球站在少女的面前，女孩摇头的姿势僵住了少年的动作：“我要复习去。”抱着厚厚的书本转身离去的模样依旧冷漠。
　　“熬了四年终于毕业了，分手快乐。”
　　这次，转身离去的变成了男孩。
　　柳木子慌张的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恍惚着环顾自己的卧室。掀起枕头翻出埋在被单下的手机，时间是凌晨4：20。因为这场太过真实的梦，柳木子没了睡意。懒懒的回身把枕头和床头不知什么时候脱下的衣服堆在一起，靠在上面养养精神顺带回头看看这场梦。
　　梦里面少年模糊的五官让人捉摸不透，但柳木子知道他是谁，程越。大学那场初恋如今回忆起来，竟然是她单调无味的人生里唯一与爱情有关的事，两年的恋情在毕业那天断的彻底。

　　[2]
　　柳木子记得那是他们恋爱2个月纪念日那天，正好是她20岁的生日。同寝室的菲菲大早上把她从被窝里摇晃起来：“你家程越守在宿舍门口好久了！”睡眼朦胧的她打着哈欠下了楼，程越抱着粉红色包装纸的礼物傻乎乎的站在门口。看到她出来，程越的立刻扬起了微笑：“这种台灯卖的特别好…我想说的是…恩…让我来照亮你的黑夜吧，木子！生日快乐…”感动不是没有的，可是那时候的她不善表达也不愿矫情的把爱挂在嘴边。
　　“谢谢你。”太过俗套的接过礼物转身离开，只不过不想让他看到嘴角抑不住的笑容罢。
　　直到现在柳木子还觉得，把爱挂在嘴边的爱不会长久，可是分手后反省了几个月。像她这样连笑容也不愿意挂在脸上，貌似也很过份……
　　至于那场校友会，柳木子实在没有什么印象，倒是关于连衣裙的那句话她记得很清楚。
　　如果她没失忆的话那是他们恋爱1年左右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程越已经开始对她不冷不热的了。校友会那天正好是她考六级的前一天，抱着复习资料准备去爆满的图书馆占个位置复习的她，没想到会在路过操场的时候被叫住。程越抱着篮球跑过来，随意的拍着：“明天校友会你穿那条连衣裙吧，我给你买的那条，咱们一起去~”收到邀请的她那时候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已经冷战了那么久。想到这里，柳木子也疑惑了，当初的冷淡到底是不是冷战呢？
　　可惜因为六级考试，那时候的柳木子还是学业为重的转身离开。
　　如今在梦里回顾这样的场景，连柳木子自己都开始鄙视起自己来了。如果那时候的自己不是木讷的好学生，哪怕语气婉转些耐心的解释解释也好，或许不至于“分手快乐”。
　　啊，关于“分手快乐”是柳木子最不愿意回忆的事。为了这句“分手快乐”或者说为了达到程越口中这个“快乐”的指标，当初那个木讷的好学生努力了很久才没有整天以泪洗面。
　　中文系的毕业联欢会刚刚结束，她和菲菲有些微醺的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正好看到宿舍楼旁路灯下一脸凝重的程越。菲菲暧昧的看看她，先回去了。程越默默的盯着她，两个人在夏夜的路灯下被蚊子骚扰了很久，程越忽然开口：“熬了四年终于毕业了，分手快乐。”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程越就转身走了，看着男友离开的背影柳木子第一次感觉到被丢下的感觉，真的很糟糕。眼泪就那么流下来，可惜连背影都已经消失的程越看不到。
　　“唉……”叹息声充斥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悲凉，柳木子煞有介事的抹抹眼睛意料之中的没有湿润的感觉。如果当时的柳木子也能这样淡定，那就真对得起菲菲给她起的“灭绝师太”的外号了。唉，可人生哪有这么多的如果？如果有，就没如果了。
　　“嗡嗡嗡——”早上6点钟的闹铃震动起来。
　　柳木子从回忆中被唤醒，拿过手机把6点10分、6点30分的闹铃都取消掉，翻身下了床。如果没有这每天早上3个阶段的闹铃，恐怕她早就因为迟到次数过多被老板炒鱿鱼了。

　　[3]
　　穿着背心短裤站在卫生间里刷牙的柳木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长发凌乱的盘踞在头顶上，睡前明明梳成马尾的头型已经和梅超风一样英姿飒爽。昨天洗完澡去参加应酬归来，没有卸妆甚至连脸都没洗就爬到床上与周公约会，现在才发现假睫毛竟然贴在脸颊上风干了。无语的抬起手扫掉脸上的假睫毛，随它黏性极佳的赖在墙上不下来。
　　把满嘴的泡沫吐到洗手池里，柳木子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母亲节。叼着牙刷慌张的跑到客厅的电话机旁拿起话筒才想起，因为两个月没交电话费她家的电话机已经成了摆设。柳木子想了想虽然补交电话费可以在24小时内恢复功能，但对于今天的她也没有任何帮助，就索性不去想电话费的事了。嘴里的泡沫眼看着就要滴在电话上，柳木子连忙抓过餐桌上的餐巾纸盒，拽出几张来捂住了嘴。跑回卫生间，顺手就把餐巾纸盒丢在梳妆台上。
　　把皱巴巴的毛巾浸在冰凉的水里，柳木子沉痛的反省起自己的邋遢来，可惜抬起头就找不到前两天新买的洗面奶了。无奈的抓起肥皂盒里的块状物在脸上抹了抹紧接着便愤怒的将其丢回肥皂盒里：“竟然有粉色的洗衣皂！老娘还以为是香皂！”把脸上的洗衣皂洗掉，在杂物柜里一通乱翻，没翻到香皂反倒打死了几只不怕死的小强。
　　柳木子放弃了，从冰箱里把冻的发硬的面包拿出来，嚼了几口才发觉味道有点不对。走到阳台窗户下面对着光找了好半天，才找到生产日期的所在地：“都过期1个月了啊！”
　　没有早饭，也没法洗脸。柳木子抬头看看时钟……好吧，时钟没电了。趿着拖鞋回到卧室把枕头下的手机又解救出来：早上6点15分。
　　“算了，先去吃早饭好了…”换好衣服从洗衣机旁边的地上翻出皮包，把公交卡、手机、钱包一股脑塞进去才发现家门钥匙不见了。手腕上套着皮筋，边梳头边用目光在房间里搜寻。奇迹般的在床腿旁边找到了洗面奶……梳好了头发拿着洗面奶回到卫生间把脸洗完，柳木子痛苦的重新找自己的钥匙。忽然叫道：“哎哟！忘给老妈打电话了……”
　　从皮包里拽着手机链把手机扽了出来，拨通快捷键1接通了老妈的电话：“柳焉然小姐，柳木子小姐在此祝您母亲节快乐，晚上回家你请吃饭~”电话那头母亲大人的声音不是很悦耳：“柳木子——你瞪大眼睛看看现在几点！老娘还要睡美容觉呢！”电话“啪”的被挂断，柳木子习以为常的把手机丢回皮包里继续找她的钥匙。
　　找了半个小时，该出发去上班了柳木子还是没有找到：“果然没有藏宝图是找不到宝藏的。”提起皮包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准备出门，伸手去拉门的时候才发现，门把手下面锁孔的位置插着一串异常熟悉的钥匙……柳木子把钥匙拔出来端详一阵，恩，是她的。这才回想起来，昨天回到家怕第二天找不到钥匙，她特意把钥匙插在了钥匙孔里。
　　柳木子拿着钥匙满足的笑：“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不然就找不到钥匙了……”
　　其实，这些年每一天早上，柳木子过的都是这样的……缤纷绚烂。

　　卡着迟到时间打了卡，坐到格子间里的柳木子长长的舒了口气。把皮包立在电脑旁边，低下身把主机打开。电脑发出奇怪的一声，显示器的灯光由蓝变黄。
　　柳木子茫然的站起身，叫来隔壁的同事帮忙看看。同事坐在她的转椅上把主机打开，显示器正常的亮起来出现了Windows开机的画面，同事冲她微笑：“木子姐，你的电脑只不过被你关机了而已。”“我记得我昨天是关了的啊…”柳木子茫然的坐回自己的转椅，对着系统自带的蓝色桌面发呆，在心底沉痛的反省着自己的马虎。
　　柳木子是这家公司的设计师，设计师的工作状态也更加造就了她凌乱没规律的生活状态。接个单子忙起来恨不得几个月不得休息，平时的工作却可以拖拖踏踏的闲在的在家完成。即使睡眠充足精神状态良好，连着淘汰无数个创意下来，人也浑浑噩噩的……
　　几个会议、几组讨论后，很快的，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了。同事们大多都自带食盒，到休息间的微波炉去转下就能吃了。柳木子也这么做过，但通常她不是忘记带到公司就是吃饭的时候忘记了自己带饭来。
　　“柳姐！要不要跟我出去吃？”新来的漂亮前台敲敲柳木子的隔板。柳木子从厚厚一摞客户资料里抬起头，摘掉工作时才会戴的眼镜温柔的笑：“不了，我点了KFC。”
　　是的，作为有着点小资情调的设计组组长，柳木子的工资足以支持她这样享受生活。
　　如果这算是享受的话。
　　离群但并不缺少朋友，偶尔会小资的享受偶尔会文青的沉浸在过去里，喜欢装饰自己的世界胜于经营朋友的关系，有梦想但更相信脚踏实地，这是现在的柳木子。现在的她让她自己很满意也很自信，这样其实就很好了，她经常这么对自己说。
　　下班前的半个小时总是让人感到漫长，隔间的年轻同事们都开始收拾东西关机拔电话线，只有柳木子笃定的坐在台灯下继续翻看着那份没什么实质内容的介绍书。
　　手机铃声那首“百恋歌”卡着下班的时间音量不大的响起，回应着三三两两和她告别的同事，柳木子接起电话：“妈，怎么了？”摘下眼镜，有些疲倦的按揉着眉心。
　　“小兔崽子，是谁大早上打电话说要回家吃完饭来的？”

　　“我。”敲完门，听到里屋门开启的声音，柳木子抢在老妈开口问之前回答道。
　　进门来，懒洋洋的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光着脚两步蹿到双人沙发上躺倒下来。已经没有什么身材可言的柳焉然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最近有没有同事给你找对象什么的？”柳木子勉强的把左手抬起来挥了挥，意为没有，答案已经固定了几年。
　　“唉……”柳焉然原本倾斜向木子的身体塌下来：“我最近都在想，是不是大学的时候我管你恋爱的事情管的太严了，让你跟那个什么越在一起不就得了…管来管去，结果把你管成了个没人要的老剩女……”
　　听完这话柳木子“刷”的一下坐起身，一脸惊讶的指着自己的脸：“我老了么！？”
　　她不老，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和大学的时候没什么差别，除了眉宇间多了些混迹于社会的人都有的成熟和漠然，眼神里也没了亮莹莹的期待和色彩。
　　柳焉然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起身到厨房去了。
　　水流的声音响起，没有开电视的客厅，地面上洒满夕阳的余晖，橘黄色的，看起来很温暖。柳木子愣愣的坐了一阵，身体调转个方向，仰躺下来。看着天花板，想起那年那天，和今天一样的夕阳里。刚刚入学没多久的她，在校园里闲逛的时候，碰到了程越，和他说了第一句话。回头想想，他们间的第一句话竟然只是问回宿舍的路，这样无聊。
　　无聊的开始后，过程竟然也是无聊的。柳木子总在想，为什么当初的她会用那样的自己去爱美好季节的他。或许和她的童年有关，也和她一次次的改变有关……

　　那时候的夕阳和现在一样温暖，可是对于小学那个喜欢玩闹的柳木子来说，却象征着告别自由回到“家”这个没有生气的地方。曾经，家也是幸福温暖的。爸爸会陪她在停电的房间里点上蜡烛做手影，妈妈会在她写作业写到烦躁的时候送来半个冰凉的沙瓤西瓜。可惜这个家庭在柳木子四年级那年改变了，放学回来的她正准备叫爸爸陪她去买新的毽子，却看到爸爸一脸冷漠的提着皮包与她擦身而过。
　　从那天起，妈妈变得敏感多疑。每天回到家都是一次歇斯底里的争吵，柳木子开始厌恶回家。放学就到处去游荡，饿了就跑到同学家去蹭饭，然后等着柳焉然骂骂咧咧的把她撵回家。
　　只有两个女人的生活不好过，柳木子也知道。
　　虽然那时候的柳焉然成天都板着一张年轻的脸，却没有亏待过柳木子一点。会吵会闹，柳焉然却还是如往常般像个屹立不倒的标杆，撑着支离破碎的家庭，直到那天……
　　具体的原因柳木子已经回忆不起来，总之是很大的错误。
　　班主任带着浑身是伤的柳木子回到家，和母亲一起在客厅谈了很久，一向伶牙俐齿的柳焉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送走了老师，柳焉然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钻到厨房里把已经做好的晚饭热好，端上桌。
　　柳木子不以为意的吃着，突然的，柳焉然嚎啕大哭起来。这是柳木子从来没有见过的，平时咄咄逼人的柳焉然竟然哭的像个孩子。如果不是她嘴里不断的说着那些苦那些累，柳木子甚至觉得她们的角色应该是对调的。
　　从那天以后，柳木子变了。
　　成天和男生混在一起趴在地上玩弹球、打纸牌的孩子不见了。每天放学，柳木子总是第一个离开教室的，路上经过菜市场的时候讨价还价的买好要吃的菜和馒头。回到家，在最快的时间里完成作业，就到厨房打下手。她变成了班上学习最好的学生，但是也成了最冷漠木讷的好学生。她求学的路走的异常顺利，轻松的步入大学的殿堂，带着那份冷漠面对色彩缤纷的世界。用这样的姿态，爱上了温暖的他。
　　程越。
　　心思简单充满温暖的气息，这是那天找不到回宿舍的路，不得已问到同学那里的她对程越的第一印象。这样美好的第一印象在她如白纸般的心里划上一道粉红色，当她再次面对程越的时候，这抹粉红便开始滋长发芽。
　　程越是体育特长生，校运动会的时候他带领着大学足球队和外校踢友谊赛。离群索居的柳木子收到他的邀请时，心底竟有几分雀跃。坐在看台上，在刺目的阳光下远远的看着。程越的每次奔跑每次呼吸每次擦汗的动作，柳木子就像自己在做一样心潮澎湃。因为爱情，已经在他们不经意的相处中悄然存在了。感情在心底流动或许可以不管不顾，但是生活里却不行。
　　分手后的柳木子找到了心仪的工作，平庸而忙碌的生活着。没有了家庭的束缚，没有了大学校园里那份沉郁的心情，木讷冷漠的柳木子变得随和善谈起来。可惜，程越已经不在。

　　“吃饭了。”柳焉然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筷子分好搁在桌上。
　　缓缓的睁开眼睛，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柳木子轻轻叹口气。温暖的夕阳已经消失殆尽，站起身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四肢：“妈，我要相亲。”总不能永远停在过去。
　　站在饭桌旁的柳焉然愣了愣，点点头：“恩，我给你王婶打电话。这周末你有没有时间？到时候安排两三个，先见见吧……”现在的柳焉然面对她的时候，说话竟然有些小心翼翼。
　　木子像是没察觉一样蹭到她的身边，抱住她：“妈，妈……妈~”
　　“别叫了，我还没死呢！”柳焉然轻轻的拍着女儿的脊背。
　　“妈……节日快乐。”“知道了知道了，赶紧洗手吃饭，一会儿菜都凉了。”

　　回到自己的公寓，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对面大厦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映在暗色的窗帘上。
　　懒得开灯，柳木子关上门，走到沙发旁。靠着沙发缓缓的滑坐在地上，面对着窗户，外面冰冷却明亮的光芒就映在她的脸上。
　　“程越，你还好吗？”静谧的客厅里没有回应：“我要开始新生活了啊，程越。”
　　从今天开始，改变后的柳木子要用一颗重新干净起来的心面对新的感情。而以后所有的爱或不爱恨或不恨，程越，一切都与你无关。
　　柳木子平静的唇角扬起笑容，泪水却悄无声息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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