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旅行

　　叶潜的指尖滑过那些厚薄不一的书脊，眼神却跳过书架的空隙，含笑地望着对面的连漪。连漪正专心地捧着本书，痴痴地站在那里，看得连魂都不在这个时空中了，因而并没察觉对面或试探或捉摸的视线。
　　书是才发现的一本馆藏，扉页的红戳表明它是真正的新生儿，连漪对它一见钟情，舍不得走回桌旁再抚摸它。
　　叶潜却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严格说来，他们并不相识。

　　连漪会无意识地掉泪，叶潜并不是第一次瞧见。曾经会猜度：她是否有着什么难言的痛楚？却都这样，一个个问号自己旅游了去，没有踪迹。因为连漪会在下一秒，十分诧异地盯住自己落在手背或书页上的泪，再无辜地抬头向上望，最后才会发现自己的脸上湿了一片。
　　所以连漪是那样的特别，对于叶潜来说。

　　一片忽明忽暗的光线，被层次的窗帘所摇摆，铺撒在那干净得透明的男孩身上，一切都那样地不真实，伸出手去，怕他下一秒就长出翅膀，远远地飞走不再回来……
　　说不明，藤井树那样的轮廓时常萦绕在连漪的脑海中，连梦里都是清爽的阳光味道，自然，当她伸手出去的时候，梦总会醒。悬在半空的手会感觉空气很凉。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房间，除了白色的床，什么都没有。

　　轻轻长长的歌声还在上空飘扬，连珞眯起眼来仰望，一片天蓝。她吹起了口哨，是谁也没听过的旋律，随意地连贯起来，倒也很配路旁电线杆上灵动的麻雀音符。
　　脚下的就是路，路的起点和终点，她都不在乎。那远远的十字路口，也并不是什么命运的分叉点。

　　分明连漪这次是真的在哭，突然地把书一合，插进书架，人就突然蹲了下去，捧着脸，肩颤抖得很厉害。
　　叶潜被吓到，隔着个书架，手要把书本都捏碎，脚却移不动半分。

　　让未来到来，让过去过去，做到谈何容易？

　　天气好的时候都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就是一下子天空破了一个洞，空白的洞，其他也并不多发生什么，就是那么一个洞，出现在一顶蓝中，定格在那里，怎么也合不回去。
　　连漪望着那个洞，已经十分之坦然。袖口被伸出铁栅栏外的蔷薇挂住，手一扯，带花的枝条颤抖着落下两瓣殷红。

　　也是那么好的天。让人想说些悲伤浪漫的词句都没有勇气。
　　风吹乱了连珞的刘海，她只得举手护住，这时花瓣正飘进了指缝中。她有些惊讶于这样的巧合。双手捏起花瓣放在耳边，听它们讲故事，这是连珞一向会做的事。
　　有什么，能比这些安静的植物更亲切可爱呢？听着听着，故事太惆怅，以至于连珞微微地皱起眉，嘴边琢磨出一道笑来。

　　不是每一分钟都有六十秒，我们会偷偷地把时间藏住，自己忘掉。

　　断断续续的，光一段一段地从窗缝中挤进来，仿佛是例行功课般地盖到连漪的眼睑上，她并不浓密的睫毛扇动了几下，褐色的瞳孔便露了出来。
　　这也是她的例行功课。
　　安静得能听到心跳的回音。分明是美好的清晨，她却是那样地想哭。

　　是不是世上所有事物都有心跳的节奏？
　　连珞回头，身后是绿荫道，很格式化的建筑，安静的油画，可一定是没有凹凸的触感。连珞终于发觉自己一路走来，是在等待着什么。不是所有的静止都代表等待，而也不是所有的寻找都需要旅行。她并没有遗失的记忆，因而并不需要寻找。
　　她仅仅是在等待。

　　连漪却连自己在寻找什么都从未发觉，直到一股子酸痛袭上呼吸的通道，意识像轻量级拳击手往后灵活地一跳，泪就滴答着连成了线，止也止不住。
　　别人？
　　别人又如何？反正她一个也不认识。

　　即使是叶潜。

　　他不过是个图书管理员。
　　生命一旦和数字编号挂上钩，就仿佛沾了瘾，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行行的纪录。一切都是如此规律整齐，有条不紊。
　　一个程式，从头到尾遵从，不需要动用到情感以及脑细胞，轻松而明确。

　　缪丝只是个程式。张扬几个手指动作下，她便轻易地变更了模样。
　　比如，风向。

　　风把花瓣从连珞手中偷走，卷着不知道要去哪个定点，故事的结尾还在风中散着，句子被分解成一星星笔画标点，连珞并不想去捕捉拼图。
　　失去便注定失去，挽回只是一种态度，而不是什么必然的变革。她知道了过去，刚知道现在，却没有关心未来的兴趣。一个远方叫做未来，无论她走或不走都在那里等待。但她自己等待的是不是在远方，却没有答案。

　　指尖与指尖碰触的地方叫做怦然。
　　那又是谁的记忆？或是谁的梦境？那样突兀地闯进连漪的心中，连声招呼都不打，很失礼。似乎是一种惯性，连漪也并没有去在意这位不速之客，而是将它摆上架子，那个满是客人的架子。
　　而她，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客人。那么，这又是谁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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