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以极大优势闯入大学联赛淘汰赛的东大，如同一匹势不可挡的黑马，先后淘汰了四所强敌，将和歌山大学、应义塾大学、立命馆大学以及东京工业大学纷纷挑落下马。
　　若是一贯的强者大学，这并不足以让人感觉惊奇，只是东大篮球社在过去的十年里本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社团，别说淘汰赛，每年几乎在预赛就已经败下阵，复活赛更是一次都没成功过。有一年，这个社团甚至还因为经费问题一度闭门。

　　只是这一年，东大如同一个被囚禁多日终于觉醒的猛兽，咆哮于赛场上，零失败的记录赢来了无数的欢呼与掌声。从第一场的无人观赛到后面场场的座无虚席，东大的比赛已经是联赛中最大的看点，不同于其他队伍或以防守或以进攻出名来形容，东大的打法多变，攻防皆备，就连一些资深的篮球专家想要破解他们场场变化的球风都会颇费一番功夫。

　　外界媒体对东大的评价更是褒赏有加。

　　“这绝对是日本篮球未来的希望。”
　　“东大的篮球就像是战场上狂奔的雄狮。”
　　“七战全胜的战绩，从未有过的记录——篮球场上最耀眼的光，非东大莫属。”

　　“预测！篮球联赛最终王者，东京大学，荣耀时刻已经近在眼前！”

　　望着杂志上最后的那个标题，男人将纸杯里已经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随手扔进了几步开外的垃圾桶。他合上杂志放回公文包里，走进了眼前这所红砖筑就的校园。

　　做体育记者已经有将近十二年的经验，他已经算得上是资深的老记者了。虽然他的年纪还不到三十五。对于篮球——或者说，对于日本的篮球，他向来报以“朽木不可雕”的态度，并非是他对日本的篮球有歧视，而是他认为这个国家的篮球，在这么几年内没有明显进步反而有着愈来愈下滑的趋势，他早已没有多少希望。采访日本篮球，还不如给他一张机票坐在美国波士顿看一场热血沸腾的ＮＢＡ球赛。要知道，ＮＢＡ的新赛季已经开始了。

　　因为地铁坐过了站——好吧，这不能怪他，昨晚上写报告写到凌晨三点，他已经困极了——到了东大的时候，篮球社的社活早就结束。体育馆的大门并没有锁，但是里面的灯都关了，他借着场馆外面的路灯能看清里面空荡荡的情景。

　　——好吧好吧，看来今天的稿子没法交差了。

　　男人撇撇嘴，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了馆内运球的“嗒嗒”声。篮球撞击在光洁的地板上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鞋面摩擦地板发出的“吱吱”声忽远忽近。这声音让他脚下的东做一停。男人在当记者之前，曾经也是一所大学篮球社的社员，也曾打入过职业体坛，打小前锋。直到现在，他也时常给一些高校的学生当篮球的技术指导。
　　犹豫了半秒，男人本着“就是一个人练球的话起码也能写出来点什么”的态度，转身走了进去。

　　再往里走实在是暗得很，体育馆外的光所能照到的位置也仅仅只有半场。男人的手摸索了几下墙面，这才触摸到了馆内灯的开关。他按下去，有些惊讶地发现馆内的灯居然开了。
　　既然电源没有被关，这孩子打球怎么不开灯？

　　而他打开灯的同一时间，视线内扫到的那个少年刚好抛球出手，回旋的篮球在上空滑过一个不高的弧度，砸在了篮球板上，然后落了下来。
　　蓝发的少年转身看他，眼眸里有了些不安。与其说不安，倒是像偷偷来练球被人抓个正着的尴尬表情。

　　男人也有些尴尬地笑笑，推推手示意他继续。他猜也知道一定是自己打开灯的动作让刺眼的光吓到他了，不然……这种内线投篮怎么会不中？
　　少年看他没有过来阻止自己打篮球的意思，也就没说什么，也没有表示不准他围观的意思。少年走过去捡起篮球，退回到内线，再次微微屈膝，左臂回收，指骨使力将球抛了出去。这次篮球稳稳地砸在了球框上面，来回旋转了几圈后，落入了球框外面。

　　男人早已掏出了记事本，在上面开始写起了东西。少年也当他根本就不存在，继续旁若无人地练习定点式内线投篮，不过大部分都是投不进，进的也不是空刷，几乎全是撞击在球框上然后绕了几圈才落进去。
　　后来少年又开始练习运球上篮与外线三分球，三步上篮倒还好些，命中率也高了不少——不过几乎所有正规球员的三步上篮都是百分百的命中率。到了练习三分球，少年的命中率就更是惨不忍睹了。

　　男人咂舌，写了几行就不写了。他抬头看看那个还在练习投篮的少年，忍不住开口道：
　　“冒昧地问一句，你是正选吗？”
　　少年停下了投篮的动作，他放下手臂，回头看了看男人，然后转回身抱着球朝他微微鞠了一躬：
　　“是的，东京大学一年级生，黑子哲也。”

　　“……你真是正选？”
　　男人听完了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顿了顿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了名片递给他。
　　黑子放下篮球双手接过，看了看，然后抬头朝他礼貌地笑了笑：
　　“您是记者？”
　　“是的。”男人对黑子礼貌的态度有了些许的好感，他也回笑了一下：“你叫我白河就好。”
　　“白河先生。”黑子礼貌地叫了一声：“白河先生是来这里采访的吗？只是篮球社的训练一个小时前就结束了。”
　　“是啊，我来晚了。”男人笑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训练，还不开灯？这么暗的环境连球，对眼睛很不好啊。”
　　闻言，黑子稍有迟疑，继续回答：“……最近因为一些事情，没有办法和大家一起训练。”
　　男人笑起来：“哦——所以手痒了，自己来打球？”
　　黑子点点头。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啊，正选队员的命中率这么低——啊，不介意我这么说吧。”
　　“不介意的，的确投篮是我的劣势。”
　　“所以我才说啊……”男人叹口气，靠到旁边观众席一层的栏杆上，揉了揉头发：“日本的篮球从教囧育囧制囧度上就有问题，现在的孩子光讲究花哨的打法，却不注重基础。”
　　黑子看看他：“除了我，这里的大家投篮都很好。请不要以偏概全。”
　　“哈哈，小朋友，你倒是很护短嘛。”男人笑起来，继续道：“我是说真的，如果你去到美国看一场那里的日常训练，会感触良多的。我今天来采访你们大学的篮球社，就是想看看人们口中所说的七战不败的球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男人耸耸肩，道：“你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啊。看起来，我该走了。”

　　男人眼中的失落，黑子很明显地捕捉到了。湛蓝色的眸子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
　　看到他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黑子道：
　　“白河先生，以前看过我们学校的比赛吗？”
　　“没有。”
　　“那么，请问白河先生会打篮球吗？”
　　男人收拾笔记本的手一顿，他挑眉回头看了看这个矮了他不止一头的人，半晌道：
　　“——当然。”

　　“那么，我们来打一场吧。只打两个球就好，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黑子捡起了脚边的篮球，往后退了半步，朝着男人扬起唇，温和地笑起来：

　　“——One on One。”

　　不得不说，男人已经从心底承认了，他低估了这个少年的实力。One on One的好处在于规则的掌控性是多变的，并不一定是谁投篮命中的最多才算胜出，One on One的精髓在于，输赢只有参赛的两个人心底才能明白，赢者，一定是会牢牢压制住对方的强者。男人本就是专注于篮球细节动作上的人，手腕内翻的角度，脚步的速度快慢，连眼神的对视，都是他在意的重点。

　　简单的几个过招而已，男人惊讶地发现，黑子无论是动作细节的处理上，还是对篮球的掌控上，都是鲜少的完美体现。在黑子持球攻过来的时候，男人知道面对黑子，他必须要采取不同的防守策略，本着身高的极大优势，男人展开双臂，在黑子佯攻向左时，他的整个身体角度已经往□□斜，被看穿了进攻路线的黑子没有半秒的停顿，他向右快攻的同时猛探出非运球侧的腿进行短暂干扰，而追求细节的男人有半秒的注意力的确落在了黑子的腿上，他的动作明显缓慢了片刻，借着这个漏洞，黑子单手单脚同侧运球，篮球飞快穿过同侧腿，击地□□过人，球先弹过，然后他擦着男人的肩膀直接突破，接了迎手弹起的篮球，黑子的第一个球过得极其轻松。

　　之后男人的运球进攻，黑子更是应对的游刃有余。
　　——他的特点，本身就是快速抢断。
　　当男人运气球的下一秒，眼前的人就已经消失了。男人有了半秒的恍惚，但毕竟是资深的篮球专家与记者，他对这种外界看来会消失的说法很快找到了原理，但无法预测出黑子究竟会在哪个角度断球，男人只能将球牢牢护在怀里，无法运球，男人必须在短时间内找出突破路线，也就是在思考的同一时间，他只感觉到身后一阵风刮过，察觉到了黑子的气息，男人下意识地地护紧了篮球侧过身，也就是下一秒，一股强大的推力自他的肘关节与侧腰间涌现，手掌内的篮球直接就被推了出去——

　　球在男人的手里停留连五秒都不到就再次被黑子断下。
　　身侧淡色的身影冲过，在篮球弹于空中的时候，黑子五指并拢直接横切过去，彻底夺取了男人对于篮球的控制权。

　　心里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了。男人微微张大了双眼，他动了动唇，半晌才说出来一句话：

　　“你打的……是什么位置？”

　　黑子捡起球，回头看向男人，对于后者表情上明显的变化，他笑了笑：

　　“PG。”

　　“PG吗……的确，很适合你。”
　　男人定了定神，在想，大概今晚的稿子可以写出来了。只不过是两个球，他却觉得不枉费跑这么一趟。再抬头的时候，黑子已经抱着球走向休息室的通道了。男人往前跟了两步：
　　“你要回去了？”
　　“是的，宿舍还有朋友在等我。”
　　黑子回头朝男人笑笑，他的右眼不断地眯上又睁开，然后他又转过身重新向男人鞠了一躬：
　　“很高兴可以和您打球，希望以我微薄的力量，可以让您记住我们的队伍。”

　　直到黑子消失于黑漆漆的通道中，男人都没有回神。他感觉这个身材单薄却不羸弱的少年给了他太多对于篮球观念上的转变。
　　——或者说，是对日本篮球有了从未有过的期待？

　　“很诧异吗，那孩子的实力。”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男人倏然回神。他侧头看了看，只见一个勾着唇角的红发少年靠在体育馆的门口，不知道这个人已经站在这里看了多久，男人停顿了下，道：
　　“东大的篮球社的成员，各个都有着这么出众的才能吗？”
　　“其他人出不出众另说。”
　　红发的少年低笑了几声，淡淡道：

　　“——那孩子，可是我们东大的王牌啊。”

　　凉水撩在右眼上，黑子感觉到那种刺痛感消除了不少。他微微松口气，抬手拧上水龙头。
　　冰冷的水珠顺着刘海往下滴，溅在水池内的声音回荡在楼道内很是清脆。

　　黑子抬头照着面前的镜子，然后抬手撩开了湿漉漉的刘海。红肿的右眼就看得很明显了。
　　他知道今晚自己又任性地打了一场球，原本眼伤就因为之前的事情开始恶化，费眼力的幻影篮球本身就不该再使用，只是他没有想到，只是用了一次就让眼睛有了这么大的负荷。
　　伤口里有液体在流动，有时会干涸在眼角内，他不得不时长用水去湿润掉。
　　左手紧紧地扣住了水池的外围，黑子低头望着泛白的指节，在想这样的自己还能和大家打多久的篮球。

　　水自鼻梁缓缓地往下滴，黑子抹了一把，突然听到放在水池边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黑子摸索着拿过来，眯着半只眼睛去看，是黄濑传给他的一张照片，上面是前段时间刚刚结束的亚洲杯男篮决赛，夺冠球队的队长单手捧着奖杯，朝着镜头在笑。
　　——前辈好帅啊！
　　黑子摩挲着屏幕，盯着照片看了良久才回了一句：
　　——发错了？
　　——没啊，就是想和小黑子说~拿到冠军的前辈们真的太帅了！小黑子你说再过几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站在这样的球场上打一场世界级的比赛啊！
　　——会的。
　　——那小黑子！以后几年也请多多关照啦~！

　　黑子合上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认识白河的。
　　还是国中那会儿，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那时候的白河的头发还没现在这么长，笑起来也挺温和。那本杂志他没看完，就记得有一页是对白河的专访，受访的青年坐在沙发上，右手缠着雪白色的纱布，搭在了左手掌里，他也在朝镜头笑，虽然这笑里包含了无数的苦涩，看着很刺眼：
　　“我曾经答应过完成教练的梦想，为他和前辈们拿一个世界MVP。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为了更好地控制手速，我开始私自加大训练量。加上半年前那场比赛的骨折没有好好保养，出问题的时候才发现这只手已经不堪重负了。”
　　“是的，伤病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灌篮时发觉关节出了问题，一碰就会疼，后来不仅仅是灌篮，只是传球时手指也不可以再用力。我在是否退役的选择中犹豫了很久，很抱歉，现在我要在医生的建议下选择退役。”

　　后面的原话记不太清了，大致是在对那些关注他的粉丝，以及他的教练同伴们致歉。
　　黑子本身不敢确定这个白河就是杂志中的人，只是刚刚打球发觉男人尽量避免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时，才终于做出了肯定。

　　人生之所以残酷，就是因为阴差阳错里一切终将无法回头。
　　也许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到头来只能怀抱一捧遗憾。

　　很快他重新拧开了水龙头，捧着大把的凉水往脸上洒，不断地拍着脸颊。冷意让他身体有些战栗，但他就是不断地用冷水冲洗着脸。

　　他不会去抱怨自己无法掌控一切，或者拥有多么完美的身体。越是这样想就越难以体会到打篮球的乐趣。
　　只是对未来的期待，现如今仿佛变成了无形的压力，右眼的伤势如同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把他所期待的未来炸成碎片。
　　不敢再多想。
　　黑子拿过旁边的毛巾擦拭着眼睛，然后他将毛巾盖在鼻梁以下的部位，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对面镜中的自己。

　　湛蓝色的眸子依旧清澈明亮，只是右眼中的血丝有些吓人。
　　他只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这双眼睛不要染上一丝一毫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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