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带你去远行

　　不管事隔多少年，陆骁一直都记得初见秦朗的那一天。
　　那是D市那一年中最冷的一天。连绵不绝的阴雨已持续下了半个月，到那一天早上，气温已突破D市有气象记录以来的最低点。
　　陆骁盯着对面墙上那个时针停在“9”处的钟，苦笑着准备第十次给自己戴上指套。
　　这些事，平时都有小江帮忙，而现在，都只能靠自己了。如果再戴不上，即将开始的一天工作也许就只能让人看笑话了。
　　相较于没有指套就发挥不了作用的右手，左手能发挥的作用也大得多。这会儿，陆骁正把这只手紧紧地抵着桌沿，用尚能动动的食指和中指去对桌上相应位置的指套。
　　食指进去了，中指也进去了，然后是姆指……
　　只差那么一点点，也许1毫米，也许几毫米，可是无力的指头不仅没能穿进去，还把整个指套都碰到地上去了。
　　指套顺着桌沿在陆骁搭在腿上的羊毛毯上弹了下。
　　如果这时候能伸出腿去接一下，再伸手，应该可以在它落地之前稳稳当当地把它攥回到自己的手里。
　　可是……
　　这些在正常人眼中再简单再容易不过的动作，陆骁凭自己一个人，完成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指套顺着他的羊毛毯一弹，落在轮椅前面。
　　陆骁有些无奈地笑笑，用可以活动的左手按动了轮椅扶手上的一个键。
　　轮椅以缓慢的速度向后退了几步，陆骁试着想弯腰去够那个指套。
　　只一动，他就发现自己居然又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被束带紧紧缠绕固定在轮椅上的上半身如同一尊雕塑，哪里容得他移动一分半分。
　　他想了想，又操纵着轮椅向一边行了几步，那里靠墙摆着一截棍子。他伸出左手去抓那根棍子，可是没戴指套的手如同一个遍是漏洞的筛子。
　　那样小巧的一根棍子，他居然抓不住。
　　有汗流下来，却衬得脊背那里越发冰凉僵硬。
　　有那么一刹那，陆骁有冲动整个身体扑到那根棍子上。
　　我还真就不信了？
　　他嘟哝着，脸上的笑却在扩大。
　　不信又怎样，事实摆在面前，做不到就是做不到。20岁开始就应该明白的道理，这会儿还需要去验证么？就是要验证，也得有办法摆脱掉身上这层层叠叠的桎梏。
　　摆脱得了么？
　　摆脱了，还不是一滩烂泥……
　　然后陆骁就大笑起来，应该说是狂笑不止，笑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秦朗就是这个时候被舒明领进来的。
　　六只眼睛对望那一刻，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诧。
　　还是陆骁最先平静下来。
　　“舒秘书，有事？”
　　舒明踌躇了片刻，才指着身边的人说：“这是秦朗，新推荐过来的助理。”
　　“秦朗？”
　　秦朗微微低着头，可是她依然能够感到一束凌厉的光在她浑身上下逡巡了一圈，等到她抬头时，那道目光已经停留在她身旁的舒明身上。
　　“你说她是新推荐过来的助理，你确定？”
　　秦朗看见舒明的额前有汗流下。
　　“这一次事发突然，董事长您身边又缺不得人，秦小姐毕业于医学院，又有专业护理资格，还有照顾……的经验，所以……”
　　“好了，你先出去。”
　　舒明如蒙特赦，迅速离开。
　　室内静寂了片刻。
　　“秦小姐……”陆骁微低着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离自己不到1米远的指套，“很抱歉，我觉得你没有办法做我的助理……”
　　这个时候，那个原本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姑娘已经走到他面前，蹲下去，拾起那个指套，很麻利地替他穿戴好，又拿过桌上另一只指套，给他的右手戴上。
　　“您是需要现在看看文件吗，桌上的哪一个夹子？”
　　陆骁微微地有些惊愕，他抬头，正好秦朗低头看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秦朗看到他的身体竟颤了一颤。
　　陆骁迅速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秦小姐，你知不知道，我的助理需要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来之前，已经有人给我交待过了。与其说我是您的工作助理，不如说我更多的，是您的生活助理。您放心，所有的我都学过也做过，我会尽我的全力做到最好，让您满意。”
　　陆骁依然低着头。不用再看她一眼，她的模样也已清晰地刻入脑中，如同他背上永远也好不了的那道伤一样，深刻如骨髓。
　　“你说的，我都相信。可是，你是个……女孩子，很多事，你并不方便帮我做。所以……”
　　“别急着否定我，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
　　很有把握的轻松，带点顽皮的反问……
　　像。无论是语音语调还是这种玩味的味道，都像，实在是太像了！
　　陆骁戴着指套的手悄悄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
　　几乎是同时，秦朗已跨过来，推起他的轮椅来到办公桌前，熟练地替他整理上腿上微微有些松开的毯子，又按下轮椅固定键，再将一个红色的文件夹摆在陆骁面前。
　　陆骁不得不再度抬头看着她。
　　“秦小姐，你做得很好，可是……”
　　“可是还是不能改变你的决定，是么，陆先生？”
　　她紧紧地抿着嘴，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那模样，再一次让陆骁想起另外的那个人。他甚至有些狼狈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是的……”
　　“一个月。” 秦朗说。
　　“什么？”他奇怪地望着她。
　　“我以为，到你这边工作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我昨天就辞了我原来的工作，那边说我没提前通知，不肯付我这个月的薪水，如果……”秦朗舔了舔嘴唇，“您就当给我一个缓冲期，我会在这一个月中再去找工作，我一定能找到的。我是金牌护理师。这一个月，就当您可怜我，我保证……”
　　“你不用说了，去找舒明办手续吧。”陆骁暗暗咬了咬牙。平生最怕是就是别人求他，而且是一个女人，一个像极了她的女人。
　　他没有办法再拒绝。
　　“可是只有一个月。”
　　“我明白，陆先生，谢谢你。我不会失言的。”她很认真地看着他，“再说，这一个月，我也可以帮助您物色一个您满意的助理。您真是个好人。”
　　说着，她对着他鞠了一躬。
　　“那我先出去……”
　　她已经转身走到门口了。望着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陆骁禁不住叫住她。
　　“秦小姐，你不是本地人吧？”
　　她没有转身，只低低地答道：“不是的。我是A省H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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