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婚

　　好了，现在一切证据证明我和裴葳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就像一本恶俗的三流电视剧进行到三分之二处。裴总照例以外交照会的方式让他的秘书给我打了要求见面的电话，但是我在裴葳冰冷的目光下面暂时还没有胆子走出门去。
　　他中断了在夏威夷的蜜月赶回来，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消息，想必很沮丧。依蓝家大小姐的脾气，肯定要他付出了一定代价才得脱身，可是依旧不能阻止我突然变成他的姐姐来分他的家产，特别是一个月之前这位姐姐还拒绝了他的求婚。
　　老天，这并不是我的错——而且我觉得我还颇有先见之明，现在的情况总比我跟他结了婚然后才发现是姐弟来得好吧?
　　裴葳显然不这么想，在他稍微控制了一下铁青的脸色以后，总算在回来几个小时以后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你是不是现在还觉得自己很有先见之明？”
　　我本来就是有阿！知我者不愧是我亲弟弟阿！可是这句话里的讽刺和受伤太明显，我只能换话题想法子快点溜。
　　“那个，我下午想去看我妈。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倒时差？”
　　“你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妈？你觉得你妈会认为这是个好消息吗？”
　　绝对不可能！况且我妈还不知道我偷看了她年轻时候的情书，为这个认亲大戏无意中提供了重要的证据和可看性，不久的将来她肯定要知道这件事的，估计到时候后果会很严重……所以我最近根本没有回家的打算。
　　“我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她。”
　　他颇为嘲讽地看了我一眼，很明显了解在家庭中我所承受的压力。我心中作个鬼脸，但是不敢跟他抬杠。我知道裴葳今天已经到了极限，随便撩拨都可能火山爆发。我才刚刚当上了亿万富翁的继承人，可不能马上消失在美好的人间。
　　“那么，姐姐。”他托着腮，微微玩味了一下这个新鲜的称呼，“我的姐姐，你打算要多少呢？”
　　什么多少？
　　“多少财产。”他耐心地解释，“明天你到裴总，也就是你爸那里去，估计就是要跟你商量改遗嘱的事情。去之前你最好想好，你要多少，要什么。”
　　“那得看你爸愿意给我多少吧？”
　　“你爸会假惺惺地先问你的。”他抬抬眉毛，“合理的要求会得到满足，他习惯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真的？可以随便要？哇塞！问题是——
　　“你爸有多少财产？”
　　“公司的股份，还有子公司的股份，在瑞士和英国有一点存款，投资了两个油矿，在美国和香港有几块房产，还有就是一点现金和几幢房子是我们住的地方。”
　　只有最后一项有概念。“不过很值钱的东西你爸也不会留给我吧？”
　　他摊了摊手表示同意，“他觉得他可以像秦始皇一样长生不老。”
　　“那你就是更短命的秦二世？”我翻白眼，“留学十几年还是没文化的土包子，说话把自己也咒进去。”
　　“我们家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他总结。我作为他们家崭新的一分子被噎住。
　　我妈说得对！有钱人就是刻薄成性！
　　但是秦二世大少爷的话还没说完，可恨我也没有胆量甩手走人，只能等他一反常态期期艾艾地开口：“我希望——你不要跟他要西郊的别墅。”
　　为什么阿？我很喜欢那个爱心型的游泳池的俄！
　　“我怕我妈受不了，她在那里订的婚。”
　　原来那个爱心型的游泳池有这样的来历。真够浪漫的。
　　“那你爸后来就不该来勾搭我妈，然后不知怎么的有了我之后就撒腿跑了回到你妈那儿又有了你。”整个都搞笑，虽然具体情节缺乏，仍然像模仿琼瑶阿姨的拙劣小说。
　　可惜不可能有琼瑶式的结尾。
　　我们注定要作为有血缘没亲情的异姓姐弟生活了。而且要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了。
　　“如果你喜欢那个游泳池，我可以给你在东郊盖一个。”他迟疑了一下，“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墙？粉红色？我帮你重新装修一下。”
　　“我喜欢黑色。”这样东郊的房子大概会被漆成鬼屋了，我妈一定会喜欢的。
　　裴葳一口答应。

　　基本上等到送我出门的时候，裴葳的沮丧神色已经完全不见了，传说中咬牙切齿嘶声怒吼涕泪横流的经典桥段也没有出现，我不禁暗中赞叹我们家的基因果然与众不同，从裴总到我妈，完全是一个怪角和一个更怪的怪角的可怕组合，怪不得我们两个小的都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优良品质呢。
　　从这一点上看，蓝大小姐就完全不行了。自从三个小时前裴葳一下飞机收到她的电话以来，她的尖叫声就没有停止过，一直听到我妈疑似把他爸甩了，而我确诊为裴葳的姐姐以后，兴奋点就完全移到八卦上来了。根据她分析，她的婆婆大人也就是裴总的夫人无疑在灰姑娘的爱情故事中扮演了可怕的角色，而命运的审判终会到来。
　　要把我妈比成灰姑娘对我来说是艰难的理解，而且我也从来无法想象裴总跟我妈是相爱的一对——大灰狼和巫婆，首先不会有童话故事，其次也不会有什么纯洁美丽的爱情故事。而裴夫人，如果这个故事里一定有她的位置的话，也应该是个母灰狼，跟大灰狼是天生一对。
　　“很形象。”蓝大小姐点评到，“可是大灰狼也许是王子变的呢？遇到他爱的人咒语就会解除。”
　　“裴葳。”我转向大灰狼的儿子，企图寻找盟友，“你觉得你爸会爱上什么人吗？”
　　“大概吧。”裴葳开着车随意敷衍我。
　　“怎么可能？”我再接再厉，“蓝说你爸遇到真爱的人就会变成痴情的王子，你不觉得这是对裴总形象的一种破坏性建设吗？”
　　“不觉得。”他微微蹙眉，“他的形象已经坏无可坏了。”
　　“问题的关键是我觉得你爸根本不会爱上什么人。”
　　“我怎么会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人生已经过了近三十年了。”他猛打一个转弯，停下车等我开门，雪白的西装笔挺，靠在车门上，我真想吹口哨。
　　“你可以明天直接去问他本人。”他不耐烦地躲开我的视线，一阵风似的卷着车就跑了。

　　我真的问了。
　　裴总听了不置可否，老奸巨猾地笑笑，“你妈让你问的？”
　　“不是。”我老实地摇头，“没敢告诉我妈呢还。”
　　“嗯。”裴总心有戚戚焉地点头，“这个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
　　我佩服地看着裴总，不愧当年骗了我妈把我生下来的男人啊，对付我妈都往万全之策的方向想，跟我绝对不是一个层次的。我一般只能查好皇历，顶多化个病怏怏的妆充苦肉计，然后硬着头皮挺过去，要是能早点遇见裴总传授我两招多好！
　　“那有没有想到好主意？”
　　“没有。”裴总抬头看我，表情狰狞，“而且她要是知道我准备让你到我们公司工作也许会杀了我。”
　　“她会先杀了我！”我尖叫，“我才不会在你们公司工作！”
　　“可是如果你不呆在我身边，她杀过来的时候我就没有挡箭牌了。”他脸上写着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种男人……陷害别人这么理所当然，怪不得会变成有钱人。
　　“不行。”我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为我的未来据理力争，“她绝对会杀了我的。”
　　“我很同情你，真的。”
　　看来他真的很了解我妈，没办法，只能在这个时候提条件了，把牺牲补一点回来。
　　“我要东郊的别墅。”
　　裴总看上去一头雾水。
　　“你要修改遗嘱，把东郊的别墅留给我……当然是最好现在就给我啦。裴葳答应给我修一个爱心型的游泳池。”
　　“可以啊，等下去找律师给你办过户手续……不过你真的喜欢爱心型的游泳池？”
　　我耸耸肩。
　　“这算什么……”他咕哝了一阵，又问：“你妈也住进去？”
　　我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如果她愿意的话。”大概在她把我毒死以后吧。
　　“好。把西郊的图书馆搬到东郊去。你妈最喜欢这个了。”
　　“唔。”裴葳他爸，这招没用的啦！不解决根本性问题。
　　他沉吟了一下。
　　“不行，裴葳肯定准备修个像西郊那样的露天游泳池——我一直不喜欢那个露天游泳池，你们女孩子年轻的时候不注意，又贪玩。老了才知道落下个虚火浮躁又关节不好。”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奇怪呢？
　　“这样吧。我来负责把东郊修整一下，给你盖个爱心型的室内游泳池。嗯？”
　　我能说不好吗？
　　“那个……裴总。”
　　“嗯？”他低着头让秘书把律师的电话调出来。
　　“要黑色的哦。”我盯着这个笑起来有三根笑纹，但是看上去顶多三十五的男人，有点走神。他跟裴葳很像，而且更为英俊高贵。他是我的爸爸吗？
　　“什么？”
　　“游泳池……要黑色的哦。我妈喜欢黑色的。”
　　他弯弯嘴角，笑得迷人。
　　“我知道。”

　　结果裴总居然把整幢别墅都搞成了黑色，非常符合我的原意——一幢鬼屋。从蜜月回来之后就一直闹着要来看看的蓝大小姐脸上被这黑别墅打下巨大阴影，颇为不能接受。
　　“真不明白裴总怎么会答应你搞成这样。”她斜眼看着房子，满脑袋黑线，“请问后面那个黑漆漆的就是传说中爱心型的室内游泳池吗？”
　　“应该是吧。”我也被这个黑房子震得头晕。“你怎么还管他叫裴总？你应该叫公公吧？”
　　她默了一下。“老实说人家媳妇叫公公都是直接叫爸爸的啦。”
　　“哦。”你既然知道应该怎么叫为啥还要搞特殊？
　　“可是，”她扭扭捏捏地说，“人家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啊，媳妇一直叫伯父伯父，然后男主角就说你怎么现在还叫伯父啊？然后媳妇就可以顺势跟着男主角叫爸爸啦。”
　　我也默。
　　早说了这家人都奇怪了嘛。裴葳以前管他爸叫裴总，后来突然冒出来一个我，他在家里人面前就叫“罗葳她爸”，在外面还是叫裴总。有时候脾气来了会阴阳怪气地叫“我姐她爸”——这个时候表示人畜勿近，否则爆走。蓝大小姐第一不可能跟着裴葳叫某某他爸，第二页无法想象裴葳会像个正常男主角说出正常男主角的台词，她也满为难的啦。
　　很不幸，我也沿袭了这个习惯跟着他叫“裴葳他爸”，此刻没资格说话。
　　“好啦。其实我一直叫他裴总还蛮习惯的啦。倒是你跟裴葳，两个人说起话来都是你爸你爸的，真的很好笑。”
　　很好笑吗？我觉得很顺口诶。
　　“反正裴总也不在意嘛。”
　　“对啊，裴总经常说，要赢得别人的尊重，不是靠称呼，而是靠自己的伟大。”
　　“他……真的对自己很有信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我妈。
　　“对啊，他还说，要赢得别人的心，不是靠一直在一起，而是……裴总？”
　　而是靠长久的思念。我在心中默默把这句话说完。
　　我妈经常用嘲讽的口气说的话，原来是有出处的。

　　“怎么样，看看喜欢吗？”
　　全黑色的南非大理石，爱心型的室内游泳池。我喜欢不喜欢不是很大问题，关键是我妈怎么想。
　　蓝大小姐绕着黑色大爱心转了转，忍不住蹙着眉：“真不明白你妈怎么老喜欢这种怪怪的东西。”
　　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已经近三十了，我怎么知道她脑袋里装了些什么？
　　裴总露出三根笑纹：“她小时候活得太骄傲，大家都对她百依百顺的，落下的坏毛病。”
　　“很显然就是裴总你这样的老是惯着她吧？”让人忍不住想抱怨。
　　“确实。”裴总点点头，又仿佛很委屈，“我也是没办法。”
　　“这不是借口。”我咬牙切齿。你这么大把年纪请不要装可爱了吧？
　　“不是借口，是事实。”他收起表情，笑纹瞬间消失。让人几乎以为是裴葳站在镁光灯下，脸上一条阴影，目光冷漠，侧影忧郁——马上可以拍写真集。
　　“有你之前，她说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单名一个葳字。我有了裴葳以后，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到她再也不理我了，后来决定叫裴葳，还跟裴葳他妈吵了很久。接下来我马上去做了结扎——不然以后要是再有一个孩子，我可能还是得叫他裴葳。”
　　裴葳知道这个事实估计很难过，当然他以为我们两个名字一样是缘分呢。谁知道居然是因为我妈的巨大威压在起作用。
　　我怜悯地看着这个老而英俊的男人，本来以为这些年只有我可怜地挣扎在我妈的恐怖空气中，谁知道裴总一家也是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决定不能让老妈知道这件事，不然她还不知道要得意多久呢。
　　不过更大的可能是她早晚知道了这件事，并对我滥发的同情心大加鄙视：那种老狐狸的话能相信吗？我是少给你生了大脑阿还是小脑阿？然后让这个老而英俊的男人带着他的可怜兮兮去死。
　　我警惕地看着裴总表情，还是无法分析这是否是精湛的演技。只能告诉他我刚刚发给他的同情票并不值钱：“裴总，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跟我妈说让她搬进来？”
　　果然他表情一僵。
　　他不是说有个万无一失的计划的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