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里烟

　　第一章

　　刘大力从小长在村里，排行老二，村里人都叫他刘二。他娘很早就去世了，刘老汉一个人把两兄弟拉扯大。村头有条河，村里的姑娘常在那里洗衣唱曲，十六岁时刘二去河边放牛，秋日的晨曦笼着雾气，缭绕氤氲，隔着河，姑娘们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刘二把这发现说给刘老大，刘老大笑他没见过大世面，城里的姑娘才叫好看呢，还说改日带他去城里见识见识。刘二撇撇嘴，不以为然，刘老大去过一次成都，回来后总笑话人。

　　不过刘老大还没来得及带他去城里，就被征兵的征去了，临行前让刘二好好照顾家里，没几年，刘老汉染了风寒，大夫来看过，开了药，可不到半年，老汉也去了，家里只剩了刘二一人，虽说长得牛高马大，干活也拿手，可因替爹看病，又置办棺材，家里已是山穷水尽，没人愿意嫁给他，于是刘二盘算着好生干活，攒钱娶房媳妇。后来刘二说与他听，他总叹气，说什么如果是公孙先生，准能治好老人家。

　　那年也是一个秋天，秋收快到了，各家都忙碌得很，刘二晚上回家，全身软绵绵，只想蒙头大睡，刚进家门，黑不溜秋什么都看不见，摸出火摺子，还没点着，就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得灰头土面。点上灯，不由吓了一跳，地上竟躺着个人，浑身是水，蓝布衣上似乎有些红底花？把灯移近了些，啊，刘二唬得跌了灯，哪是什么红底花，是血！灯油洒了出来，火苗子将灯油猛地一烧，蔓延开来，所幸只有些许灯油，窜了窜又蔫了下来，刘二慌忙跳起来身。回头一看，不好，火要窜到那人身上去了。顾不得许多，冲进厨房取了盆水，猛地往地上一浇，哗——，顿时又黑乎乎的一片。咦，方才好像浇到那人身上去了？

　　“嗯……”那人似乎醒了，呻吟了一声。

　　“你……流血了么？”刘二想着自己泼了别人一头冷水，好生过意不去，又想着他胸口似乎有血，于是战战兢兢关切道。

　　那人方才被泼了一头水，暗道自己恐怕昏迷后被人捉住。“你想怎样？”模模糊糊哼了一句。这可把刘二问呆了，这人莫名其妙倒在别人家里，却问别人想怎样。

　　拾起滚落在地上的灯，摸到了厨房，添上灯油，出来时却见那人微微动了动，一双手不断在地上摸索，口里还喃喃着什么，刘二瞧着好生不忍，忙忙凑上去：“剑……”，温温的气息让刘二觉得耳垂十分受用，似乎还有什么味道，清清的，淡淡的，比村里最富的张家大哥从城里给他媳妇带回的香不知好闻多少倍。“剑……”这才听清了，却傻愣着看着那人，见他手又动了动，似乎着急起来，“剑呢？一定是掉河里了”，他踉跄着爬起来，还没站稳，却又是一倒，刘二慌忙将他扶住。

　　突然那人身子一软，倒在刘二怀里，微弱的灯摇了几摇，才猛然看清那人模样。刘二不由呆了，天下竟有这样好看的人，修长的眉，棱棱的鼻子，嘴唇虽有些苍白，不薄不厚，看上去软软的感觉，不过他似乎很狼狈，头发零乱地垂下，青丝滴着水，水珠还不住往下滴，划过面庞。

　　刘二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放开我！”那人似乎又醒了，推开自己，虽然步履不稳，却睁开眼，眉微蹙着，满是戒备。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怔怔地没回过神，那人似乎这才看清了周围，神色顿时缓和下来：“对不住，冒犯了大哥，我这就走。”

　　“你怎么受伤了，胸口都是血……”刘二忍不住关切道：“还是先养好伤再赶路吧。”

　　“血不是我的，不过一言难尽。”那人不由分说朝屋外走去：“多谢大哥，我留在这儿会给你添麻烦，告辞了。”

　　没走几步，又颓然一倒，刘二冲上前，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免得他又要跑，却见他嘴角渗出一丝血来，只觉得心被什么揪着。刘老汉说过，人不能见死不救，何况还是这么个人。于是将他抱起来，刘二觉得这人好轻，也许是自己常年干活，力气大的缘故。

　　“不行，我会连累你的。”那个人又醒过来，断断续续地说。

　　“是男人就别啰嗦。”刘二也急了，这人这么好看，可脾气怎么如此倔，突然冒出大哥在时常对他说的话。那人听了这话也愣了愣，刘二不由得意，他让自己吃了几次瘪，这也算礼尚往来，说着伸手与他解衣服。那人猛然一惊，敏捷地揪住刘二覆在自己身上的手，一脸警惕：“你干什么？”疼得刘二觉得手腕快断了。

　　“给你换衣服呀，你这样会着凉的。”刘二不由叫起来，好心没好报，这人力气好大，自己在村里已经是力气最大的了，他如今病着都这般力大，真是人不可貌相。

　　“抱歉，实不相瞒，在下被人追杀，疑心重了。”那人这才松了手：“我自己来吧。”

　　刘二见他只是脱了外衣，坐下，也不穿刘二给他取来的衣裳，只道他嫌破。也是，自己的破衣怎么配穿在他身上，可他仅余亵衣，着实单薄，看得刘二心里又是一揪，于是自作主张取过他的蓝衣去厨房浆洗了一番，衣服上的血迹一波波浸到水里，触目惊心。该不会是杀了人吧？不由害怕起来，但他看起来不似坏人，应该不是的，或许是别人杀猪溅到他身上了。洗罢又将衣服拧干，置于厨房炉灶出风口上，热气腾腾，不一会便干了。将衣服叠整齐，放于他身边，见他闭着眼，忍不住问道：“我叫刘二，你叫什么名字？”

　　“……”犹豫了半晌，那人才道：“大哥还是不要问得好。”

　　刘二好生失望，连名字都不肯告诉自己吗？好歹自己也算救了他吧。

　　你道这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展昭，现于开封府任职。这次来益州调查私盐一案，因正巧碰上有官银被劫的案子，于是配合当地衙门用一招引人出洞之计，装成押镖之人，没想到劫匪不仅人多势众、训练有素，其中还不乏武功其高之士，打斗中越发觉出不妥，似乎不是冲官银而来，而是冲自己而来，招式狠毒、穷追不舍，看路数，似乎有三路人马，纵然武功高强，但寡不敌众，中了带毒暗器，勉强逃离。

　　展昭见刘二有些沮丧，笑道：“大哥别误会了，在下是怕大哥知道了我的名字反而惹来麻烦。”刘二见展昭对自己笑，之前他一直皱着眉，已经觉得好看了，如今笑起来更好看，心中的不快早一扫而空。“大哥，在下的剑大概落田里了，就是你家田里，能麻烦大哥替我去找找吗？”追杀自己的人不知什么会到，在这儿之前决不能让这个无辜百姓和自己呆一会，否则定会被连累。

　　“你刚才不是说掉河里了吗？”刘二虽然老实，却也不笨。

　　“我也记不清了，大哥帮我沿途多留意吧。”能将他骗远些也好。见刘二出了门，展昭这才静下心，运功逼毒。运了大半夜气，稍觉好转，但体内仍然余毒未清，怎么也逼不尽。掏出金疮药，将伤口包扎好，心中琢磨究竟是什么人要置自己于死地。展昭将打中自己的暗器取出仔细看，虽只是小小银针，但这银质和上面的花纹……是唐门暗器，展昭不由一惊，只怕这毒没那么容易了，真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唐门的人。

　　对了，刘二出去这么许久还不见人，展昭不由有些担心，刚要出门去找，却见刘二一身湿漉漉，手中拿着把剑，兴高采烈向自己嚷道：“找到了找到了。”展昭接过剑，正是自己的巨阙，又见他眉飞色舞向自己说道：“果然是落河沟里了，我摸呀摸，今晚又没月光，恰好给块石头一绊，巧得很，竟然摸到了。”想这素不相识的人竟然深夜冒着秋寒在水中泡了大半夜，只为替自己找回宝剑，展昭心里一阵暖，半晌才道：“多谢。”

　　刘二听他谢自己，心中说不出的高兴，觉得自己这次真是千值万值，顾不得换衣服，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杵在原地笑。

　　“大哥，小弟已打扰多时，再留只怕会连累大哥，就此告辞，此去若有命，定会报答大哥之恩。”展昭作了一揖，转身就要走，刘二慌忙拉住。

　　“你这是要去哪儿？你伤还没好，等养好伤再走吧。”不知怎的，一听他要走心里就难过得很：“我不要你报答，只是看不得你糟蹋自己。”死拽着展昭衣袖不肯松开，不知说什么好，又窘迫起来。

　　展昭待要解释，却已闻远处有脚步声：“不好！”展昭吹熄灯，拉过刘二，将他往厨房里一塞，却不料刘二反应倒快，自己正要出去，被他一拉，本就脚步不稳，这一拽，不偏不倚正好跌到他怀里。好在他胸膛厚实，一点也不痛，反倒还暖暖的。

　　“展昭，还不出来受死！”小茅屋已被人团团围住，屋外火光冲天，又闻一声令下：“放箭！”

　　该死，展昭骂了一声，这样下去纵然自己避得过，刘二还不成刺猬了。提起真气，也罢，拼掉性命不要，也不能连累无辜，不料刘二挪开厨房的大泡菜坛子，一条暗道？展昭一惊，刘二已拉着他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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