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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邹歆刚从酒吧回来,她低头一闻衣服,顿时皱起细致的眉毛,烟草和红酒味惨杂在一起,确实难闻,虽然这片别墅区此刻已经非常宁静了,但邹歆耳边似乎还萦绕着杜理的酒吧里那喧嚣的声音。
这时已经是半夜一点半,按照邹家的习惯,一家人早就熄灯入睡了。她轻手轻脚拎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赤足准备往房间里转移。
现在黑灯瞎火,邹歆夜盲症有点严重,虽然张阿姨经常让她多吃胡萝卜补充维生素,但她实在无法接受胡萝卜的味道。
上楼的时候,她差点踩空,正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突然,客厅的灯被打开了。
邹歆被吓得一跳,一回头,看到穿着丝绸睡衣的邹荣光面色铁青地盯着她,背后的樊玉婷面无表情抱起双手,看着父女俩一声不吭。
“这么晚去哪里鬼混了?”邹荣光声如洪钟,尤其发起怒来整个三层楼的别墅都是他的声音。
她无所畏惧地俯视面黑如鬼刹的邹荣光,甚至薄薄的红唇还吊儿郎当地带着一抹笑意:“没干嘛,口渴下楼喝牛奶了呗。”
“你还撒谎!你以前不是说你不喜欢喝牛奶吗?现在撒谎都不眨眼。”邹荣光最恨别人撒谎,他平时工作忙,对两个女儿极少教育。
邹荣光嗅到邹歆身上难以忽视的酒气,虽然他是生意人,酒也没少喝,但看邹歆年纪轻轻不学无术,抽烟喝酒样样都来,有时他都想当初把她从老家接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在他眼中,邹歆个性乖张,撒谎成性,经常和狐朋狗友一起鬼混,尤其是杜少伟的儿子杜理。杜少伟是个正人君子做派老式,可惜儿子半点没遗传,方圆十里谁不知道杜理是个纨绔子弟,杜理和邹歆从小关系就好,所以很难说清谁带坏了谁。
而小女儿邹意和大女儿年龄相差两岁,温顺体贴,向来斯文懂礼,这让邹荣光稍感安慰。
邹歆一挑眉:“爸,你居然还记得这些,我以为你早忘了。”她故作夸张地耸肩膀。
一看到邹歆油嘴滑舌不知悔改地样子,邹荣光气得顺手把桌子上的透明烟灰缸砸过去。
邹歆灵活地侧过身堪堪避开凶器。
烟灰缸砸在木质楼梯扶手上,落地发出巨大的响声。
张阿姨被客厅的吵闹声惊醒,披着衣服出来一探究竟。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樊玉婷才不疾不徐地轻轻拍怒气中的邹荣光手臂柔声道:“算了,这么晚了,你好不容易才回一趟家,邹意都睡了,明天她还要上班汇报工作呢,最近她睡眠特别浅,有什么事明天白天再说吧。”
樊玉婷面皮白皙细腻,保养得当,不过再好的护肤品也无法完全遮盖岁月的痕迹,她眼角的鱼尾纹在明亮的灯光下暴露无遗,为这张美丽的脸增添几分韵味几分深沉。
邹荣光见妻子解围,也觉得无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邹歆吃软不吃硬,他从前不知道打她多少次了,最狠那次,邹歆被打的皮开肉绽,身上淤青连片,呼吸短促,差点不行了,当时张阿姨吓得打电话报警,邹荣光被教育了一顿,一个在商场不说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但至少也能在本地同行业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被调解员批评一通,他点头哈腰表示惭愧内疚。
调解员不是没看过这样的家庭暴力,只是主角是女孩还被打的半死不活确实少见。不过调解员表示家庭暴力属于内部矛盾,随后口头教育了几句,邹荣光当即表示以后会注意。
再以后,邹荣光也不愿意管她了,一是做生意太忙,脚不沾地,没时间管教,二来邹歆年龄渐渐大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时候都没改过来的个性以后更改不了,所以对她几乎放养,平时给点钱打发她就算了。
她快速溜进自己的房间,喉咙里一阵热流往上涌,邹歆快步奔向卫生间,把不久前喝下去的酒都呕出来了,整个人虚脱地撑在洗手盆旁,抬头喘气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里一阵空虚,明天会怎么样?不敢去想,过一天算一天,反正她的人生,就写了两个字,“失败”。
酒就是最好的精神催眠药,反正她是好是坏也无人在意,荣誉无人分享,哀痛亦无人分担。
醉死最好,她自嘲地想,蹒跚着把自己砸进床上。
第二天起床才发现,已经快10点了,她懊恼地敲宿醉后疼痛欲裂的脑袋。
肚子饿得咕咕叫,下楼看到忙里忙外的张阿姨。邹歆边揉着头边问她:“张姨,还有什么吃的吗?我要饿死了。”
张阿姨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噗嗤一笑,然后转身去厨房里端出来一碗冒着气的皮蛋瘦肉粥。
邹歆看到粥眼睛放光,马上把头发撩到一边,握着青花茶匙边吹热气边囫囵吞下。
张阿姨看她璞玉般白皙的手腕上有几条陈年的伤疤,又心疼又无奈。
她看着邹歆来到这个家庭,从前那么一点小孩,怯生生的招人疼爱,邹荣光脾气大,而且父女俩的性格十分相似,执拗,骄傲,一身反骨。他每次把邹歆揍得鼻青脸肿,她在一边只能干着急,邹歆从来不求饶,被打也坚持咬牙不吭声,除非痛得忍不住,邹荣光也不准别人求情,否则打得更狠。
张阿姨内心疼惜她,却也无可奈何,自己只是一个保姆,人微言轻,做不了主,拿着别人发的工资就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哪能说得上话呢?最多劝劝邹歆不要和她爸作对,嘴巴甜一点,性子放软一点。邹歆每每口头上答应的好好的,让她放心,结果积习难改,又免不了一顿打。
邹歆很快把粥吃完了,满足地舔了舔嘴唇,赶紧上楼把衣服换了,扎个紧紧的马尾,眼睛都要成吊梢眼了,眼尾费力地伸向鬓角,活脱脱古人的审美,她快速套上了一件棕色的皮夹克,配上深蓝色紧身细腿牛仔裤,袜子都来不及找了,直接赤脚套上一双黑色铆钉马丁靴,马尾,接着风风火火出门,看这个架势哪是出门上班,简直是出门干架。
她开了一家花店,名字是“亦佳花店”,本来是直接叫“一家花店”的,结果隔壁先开了一家奶茶店,名字恰好是“一家奶茶店”,这让邹歆非常郁闷,居然有人和她一样头脑简单,偏偏还抢占先机,如果两家相邻的店名字都一样,确实也不太好,后来在“狐朋狗友”杜理的建议下,取名为“亦佳花店”,两个文盲一拍即合,觉得这个名字越看越顺眼。
邹歆对自己的事业特别满意,她不愿意给别人打工看人脸色,自己开店,可以获得最大自由,况且她也不是真缺钱,虽然邹荣光对她敢下狠手抽打,但是在金钱方面确实大方,不过她拿着邹荣光给的钱觉得理所当然,既然邹荣光经常抽她出气,自己作为人肉沙包拿点辛苦费总正正当当名正言顺吧。
邹意和她相反,规规矩矩念政法大学,顺利考过了司法考试,然后循规蹈矩考进了市法院,一路笔直向前,不出任何差错,好像她天生就知道怎么走才是最合适的。按照现在时兴的话来讲,就是不走弯路,有如神助。
讲句实话,在这方面邹歆很佩服邹意,邹意学习向来不需要家长操心,从小到大,樊玉婷去开家长会,所有的老师都会说,邹意以后肯定有出息。
邹歆的花店位于市中心,隔了一条马路,对面就是市最好的医院——中心医院,每天人流量很大,这样的黄金地段几乎不愁客源,而且店面早就盘下来了,不用月月交租金,所以花店盈利一直都还挺不错的。
邹歆和店小妹阿彩一起坐着修剪新进的草莓杏仁饼和果汁阳台。
等她把花都包装好了,正好到了饭点,邹歆照例准备去吃不远处一家新开的黄焖鸡米饭,杜理突然给她打电话。
“干嘛?”邹歆有点不耐烦,现在黄焖鸡店里肯定人很多,去晚了又要排长队。
“嘿嘿,上次买的车我又改装了一下,你要不要我带你去兜风,超级帅。”杜理对机车的爱好超乎常人,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上次他又托熟人花了近30万入手了一辆哈雷机车,现在他胸腔里激情澎湃急需和邹歆分享他的快乐。
不过邹歆并不买账,她很干脆地拒绝:“我没时间,你可以找别人。”
杜理见她拒绝,有点失望,不过还是积极鼓动她:“来嘛来嘛,这次我们可以去城北银环路飙车了,那边最近又在修路,路被封了一半,正好人少。”
“我说了不去。昨天我说要早点回去,你非要拉着我和戴畅他们接着喝酒,我差点被老头子抓住又是一顿抽了。”邹歆皱眉,随手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盒春泉,涂着牛血色指甲油的纤细手指抽出一支香烟,点上,然后吞云吐雾。
邹歆一烦躁就想抽烟,恰好她站在室外一棵法国梧桐树下,附近人比较少,所以毫无顾忌地准备抽完一支就去吃饭。
青蓝色的烟雾缭绕,烟气氤氲,她眯起眼睛,瓷白的脸上写着淡漠,小巧挺拔的鼻尖上冒出了点点细汗。
“那算了,你爸也忒心狠吧,你都26了你爸还动手,我爸虽然也打我,不过他说我大了,给我点面子,让我悠着点别到时候出去闯祸让他兜不住。”杜理唏嘘不已。
杜理是见识过她被打后凄惨样的,而且还不止一次,两人差不多从六岁认识,知根知底,对她家的事了如指掌。他以前见她被打,还吓得直哭,后来就司空见惯了,除了安慰她几句,带她出去玩,也帮不了她太多。
“他现在倒是不打我了,我算算,嗯,大概有六年了吧。”邹歆一脸嘲讽,“不过他打我说明他还打得动,身体好,我还可以接着啃老。”
“嗨,说这些伤心的话题做什么,反正趁现在还年轻,等你年纪大了,成家了,以后就完全没有自由了。”杜理这人自由散漫惯了,所以和邹歆关系好,两个人一丘之貉。本来两个人也有很多共同的朋友,可是大多数都结婚生子,有了家庭的人,通常是不会和他们这种闲散人员一起厮混的。
“你家老头催你结婚了?”邹歆好奇地问
“经常催,自从我姐去年嫁给洋鬼子去了美国定居,我爸就专盯我一个人,耳朵被他唠叨地要滴油了。”杜理语气夸张。
“哈哈哈,你耳朵滴油怕不是中耳炎。”邹歆非常善于插科打诨,抓住别人讲话的非重点部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现在快退休了,所以非常不得劲,总有英雄迟暮的感觉,我妈他是不敢说的,所以总看我不顺眼,男人的更年期比女人更可怕!”杜理光吐槽起他爸,能说三天三夜,最绝的是他能举出各种例子说明老头对他的压迫,都不重复!
“那你干脆找一个呗,年龄也不小了。”邹歆漫不经心地说。
“哪个女人受得了我,经常不着家,喜欢玩,不过,如果你不嫌弃,不如考虑考虑我。”语气故作娇羞。
“你对自己还挺了解的,真有自知之明……不过,你这是什么意思?听你的语气我是不如别人还是怎么样?而且我还没分手呢。”邹歆质问。
“嘿嘿,哪有。”杜理干笑道,“不过你男朋友还是那个外贸公司的小子吗?”
“早分了,现在是一个学校的老师。”邹歆慢悠悠地说。
“哦,你这是走学院风啊……你这换对象的频率也太高了。”杜理咂摸着得出结论。
“没感觉就分了呗,谈恋爱就是为了享受荷尔蒙碰撞的感觉,不然那就是折磨,是慢性自杀。”邹歆对于恋爱,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合则聚不合则散,她最厌烦和别人谈分手对方要死要活拖拖拉拉不痛快,这样丝毫不会让她回心转意,还会加速她的厌恶。
“不过,杜理,如果我们以后在一起,绝对要离婚,还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一想到如果两个人如果在一起,她就一身鸡皮疙瘩,太熟了,真的下不了手。她还记得小时候看到杜理左半边屁股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消失。
“这么夸张?”
“当然,为了我们之间友谊的纯洁性,不要再打我主意了啊。”邹歆其实很珍惜杜理这个朋友,两个人对对方的做过的各种丑事了如指掌,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嫌弃彼此,这不是比爱情更让人动容?
“开玩笑的你也信?”杜理打哈哈。
晚上回家的时候,男友李致打了个电话过来:“歆歆,我想和你说个事……”语气有些犹豫和胆怯,看来不是好事,邹歆勾起唇角,静静等待自己的预感被验证。
“什么事?”语气很温柔,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的样子。
“那个......歆歆,我觉得我们不太适合,我感觉你的人生规划里没有把我纳入进去,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李致终于说出来了,竟然有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畅快。
“好啊。”邹歆温柔地回答,仿佛是回复一句晚安一样甜蜜动人。
李致有点懵,他以为邹歆会像其他人一样哭哭啼啼或者歇斯底里询问原因竭力挽留,没想到邹歆那么干脆。
他刚想安抚她几句,说一些自己准备了好久的场面话,甚至他为此还绞尽脑汁,把要说的话写在桌子边的备课本上,罗列了好几条,有理有据,层层递进,颇有些他和问题学生谈心的架势,他刚想给邹歆发好人卡,让她不至于记恨自己,以便大家好聚好散,没想到电话那边直接挂断了……
邹歆有种解脱的畅快,李致是她高中同学王欢介绍的,在A市最有名的初中当老师,为人正派,却优柔寡断,喜欢说教,口头禅是“我觉得你应该……”邹歆每次和他交流,经常有梦回学生时代的错觉。
其实对她而言,恋爱可有可无,初中高中的时候,把恋爱当做生活必需品,因为恋爱可以填补没有人爱的孤独,像一味可以磨平伤口的药剂。
后来呢,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觉得,那些男生漂亮的皮囊、脱口而出的赞美,都只是无聊时的解闷。
刚开始觉得新鲜,李致时不时来她店里看她,买点小女生喜欢的玩意,她安然受之,也时常回馈一些等价的物品。
后来她觉得厌倦了,和李致交往像是例行公事,每个星期五,李致和她约好第二天星期六去哪里吃饭,两个人开始的时候话很多,什么都能聊,李致抱怨领导要求多,天天只会纸上谈兵画大饼,抱怨学生难管,她也吐槽有的顾客买了花送人结果对方不要,顾客就愤而退货。
后来,他们出去吃饭,李致开始挑剔,说她出门最好化个妆,虽然长得漂亮,但形象还是很重要的。
有一次,她穿着一条背心裙,露出了那个玫瑰纹身,李致当然也看到了,眼里流露出批判的意味,仿佛那个火红的玫瑰是见不得人的洪水猛兽,淡淡地说女孩子简简单单单纯一点比较好。
邹歆本来觉得和他约会是可以忍受的,至少李致长得帅,脾气也温和,结果听了他这一句,她当场脸一拉,不再言语。
李致觉得自己没错,劝一个女生单纯有什么问题?然后想到可能邹歆本身就和自己格格不入,这样他就能解释他们之间越来越冷淡的原因了。
不过他一向绅士,不想做坏人,所以忍而不发。
后来他能感觉出邹歆对自己越发的敷衍和冷淡,所以才鼓足勇气提分手。不过这样对邹歆来说挺好的,自己不必想着如何体面地提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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