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

　　楔子

　　医院长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嘭－－”的一声踹门声，成功的震醒正在用茶杯把，椅子腿，桌布练习缝合结扎的李珏。

　　来人是个年轻的医生，皱巴巴的白袍和李珏的整洁形成强烈的对比，就见他眯起本来就不大的小眼睛，挤出一脸笑纹腆着脸凑到实习医生李珏身旁，嘿嘿笑着说：

　　“嗨！干什么呢？”

　　就见李珏飞速藏起手中的杯子，脸上早已浮起一层薄薄地红晕，低下头推了推笔头上的眼镜。漆黑的眸子映出桌子上无数轻飘飘的线头，一时间实在无法全部藏起。象个被窥破秘密的孩子，手足无措地低声喃喃着：

　　“没……没什么……”

　　“嗤－－”来人因李珏的无措更加变本加厉地嘻笑道：“原来在练习缝合结扎呀！我说李珏，你还真认真，野心也不小嘛，刚刚大学毕业就幻想当主刀啦？！”

　　“才……才没有……”李珏帘垂得更低。

　　“有志向是好事呀，”来人也俯下身子努力和李珏对视：“我来是有事求你的，”说这将手中的资料夹放在桌上。

　　“嗯？”李珏终于抬睫疑惑地看向来人。

　　“拜托了，我女友刚打电话来有事找我。你替我一会班好不好？放心，只剩下一个叫常思翔的病人了。拜托，拜托。”来人一扫嘻笑，化作凄苦哀求，表情变化之迅速，之丰富都颇让人叹为观止。

　　李珏为难地盯着来人马上要凄然欲泣的脸，说实话，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表情还真是……蛮恶心的。为自己可怜的胃着想。李珏只好微吁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好吧。”

　　声音虽轻微如蚊，听在来人耳中却如天籁一般，立刻飞身跃起，窜出房门。当然并未有忘记回头大叫：

　　“哇！李珏！你真是个天使！！继续练习缝合结扎吧！你会成功的！哈哈哈……”

　　望着“呯－－”一声重新合上的房门，李珏不由得抿了抿对男人来说过于秀气的嘴唇，叹息：“伤脑筋，我这里也有病人呀……”

　　拿起桌上的夹子，李脚边走向内科诊室边轻轻地翻看着，“咦？”在翻到其中一页时，忽然微微一愣，不觉轻声念了出来：

　　“常思翔，1980年1月27日出生，哇，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李珏边微笑着回味这个巧合，便退开诊室的门。

　　一阵烟草的气味使李珏皱了皱眉，只见抽烟的是一个长发覆面的青年，身形纤长，一件已泛黄的白色棉布衬衫，黑色牛仔裤，踩得扁扁的运动鞋，正凝望着窗外出神，并没有因为李珏的出现而回过头来。

　　李珏只好走近几步，轻声说：

　　“是常思翔先生吗？对不起，这里禁止吸烟……”

　　常思翔闻言缓缓回过头来。李觉便觉呼吸一窒。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呵－－丝般的褐发下的狭长凤眸，是死寂的黑沉沉的，象无星无月的夜空，空落落没有任何神采。如不是还能映出自己一身整洁白袍的身影，它几乎会以为常思翔是个－－盲人。

　　李珏好容易才将视线从那夜般摄人的乌眸里抽离。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想起医生的职责。

　　仔细地察看着常思翔的X光片，李珏面色渐渐沉重。

　　“常思翔先生，请问你的家人陪您来了吗？”

　　常思翔缓缓摇头。

　　“这……能打电话让您家人来一趟吗？”

　　“我没有亲人，”常思翔这才慢慢开口，声音轻软，有这一点点沙哑和倦怠，“也没有朋友。”似乎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般，慢慢吐出：“所以，医生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哦－－”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李珏仍是没敢多问：“那么……看来只好告诉你实情了……你得的是肺癌……你应该早点来的，做化疗也许还能控制住；现在只能手术了，但成功率很低……”李珏吞下下面的话，其实，即使手术成功也不过是能多活几年罢了。

　　看着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没有听见自己的话，或只是在发呆的常思翔，李珏很替他难过。他还只是个实习医生，还没学会从容面对病患。这种相对无言的静默实在让人透不过气。李珏姑且把常思翔呆滞的目光理解成痛苦得无法言语，只好试着出声安慰：

　　“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尽力……”

　　话语被常思翔充满诡异和魅惑的笑容打断了。就见常思翔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病态的红潮，薄刃般的唇向上微勾，弧度越来越大，乌眸愈黑愈沉，连阳光映进去也似乎变成黑夜。就在李珏又一次淹没在那片暗夜中无法自拔时。常思翔虽暗哑却十分清楚的声音转入李珏的耳朵：

　　“虽然没关系，但还是谢谢医生您的关心。听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有着相同的命运，所以……”常思翔抬头凝视着李珏微笑：

　　“我会和医生一样健康长寿的。”

　　接下来是一阵挖心掏肺地干咳……

　　第一章

　　1月29日有着很美的阳光，淡淡的云交织在湛蓝的天空，一个适合平静的仰望天空的日子。

　　可惜李宅的空气却并不平静。

　　李珏的母亲嘴唇并不薄，但厚嘴唇并不影响她的琐碎和唠叨：
　　“唉，你王阿姨的儿子小峰离开医院自己开了一家诊所,送他们去什么东南亚七日游。她可抖起来了……”

　　“那个，妈,我也送你和爸去草原七日游好不好？那里空气好，清幽辽阔，你们一定会喜欢的。”李珏很小心的陪笑。生日蛋糕噎的喉咙痛。

　　“算了吧，你那点工资，我说，小峰那孩子那点比得上你，大学考了两年。你王阿姨见了我总是灰溜溜的，现在你可不能反被小峰被超过去！”为了麻将桌上的面子，李母不厌其烦的向儿子灌输向上的动力。

　　一旁的表妹眼见李珏的生日宴又要被姑妈变成三娘教子，忙适时地端了杯水给李母，笑语如花的安抚李母：

　　“姑妈，你放心吧，珏哥的女友凤凰姐可是大医院的院长珏哥前途无量，一个小小的诊所算什么？！”边说边向听得哭笑不得的李珏调皮的眨眼。

　　这段话虽让李珏冷汗，却甚和李母的胃口。马上由刚刚的愤愤不平笑成一朵灿烂的菊花：

　　“说的也是，小珏，你倒是常领凤凰回家来玩玩呀！让我们婆媳好好联络一下感情，早知道就不应该答应你一个人搬出去住……”

　　在李母絮絮的关怀和表妹善解人意的对口相声中，食不下咽的李珏终于完成了陪伴老母彩衣娱亲的仪式。静默的谢绝母亲帮自己系领带的动作，刚刚关上家门，就逃也似的飞奔起来。因为不跑的话，房门内母亲和表妹的对话似乎就要追出来了。

　　“今天家里给他过生日，凤凰也没来，不会是小两口出了什么问题吧？”

　　“不会啦，姑妈，他们一定是约好过两人世界庆祝的，否则珏哥怎么会只吃了几口就急忙忙的跑掉了……”

　　终于赶到公车站的李珏停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领带勒得他精疲力尽，却不敢动手松一松，他惧怕衣冠不整。整洁规矩的外表循规蹈矩的生活是他面对他人目光唯一的武器。

　　本以为凤凰今天约自己到自助餐厅是为了给自己庆祝生日的。所以在李珏看到围坐在餐桌前的三个女孩向自己微笑时，稍稍不知所措了一下。

　　三个女孩中最出色的当然是凤凰，她是决不会选比自己优秀的女生做朋友的。

　　凤凰似乎正在忙，只是抬眼和李珏打了个招呼，指了指唯一的空座就继续低头翻看一本时尚杂志。觉悟到凤凰根本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李珏也就淡笑了了一下，坐在凤凰指给自己的位子上。

　　终于等到凤凰再次抬头，李珏忙开口问：
　　“这么急着找我来，有事吗？”

　　凤凰好像这才发现李珏的存在，精雕细琢的脸闪过一朵笑花。纤指微抬，指向餐台：
　　“好渴，给我取杯西柚汁。”转向另两个女孩：“你们不吃点什么吗？”

　　另两个布景女孩立刻复活。唧唧咋咋的向李珏指手划脚：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生菜番茄沙律，法式奶油泡芙，脆皮黃金卷，奶茶……”

　　“好，好多……”李珏不觉有点冷汗，开始羡慕千手观音，和三头六臂的哪吒。

　　勉勉强强端着满满的食品，李珏垂着头战战兢兢的挪着步子，不敢看周围诧异的眼光。可惜他却无法关闭耳朵。

　　“看那个人，好辛苦的样子。”
　　“开跑车的漂亮女友可不是好伺候的……”
　　“他伺候的蛮熟练的，看来是习惯了。”
　　“哈哈哈”

　　李珏望着餐厅外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勇气扔掉手中的食物跑出去。

　　窗外霓虹闪烁，原来天色已经暗了。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病人，是在和自己一样寂寞的观望霓虹了？还是正在和爱人或朋友热热闹闹的庆祝生日。

　　“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常思翔暗哑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李珏不以为意的摇摇头，坚信常思翔是在说笑。怎么会有人没有亲人朋友呢？那可是躲也躲不开的牵绊。

　　许是餐厅人太多空气不够新鲜吧，领带愈发的勒得他浑身燥热，无法呼吸。

　　被李珏捞出记忆海洋的常思翔此刻既没有凝望霓虹的情趣，也没有庆祝诞辰的心情。

　　他正在开车。车，当然不是他的，而是身后那对正在拌嘴的夫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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