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

　　一
　　我曾经和乐珊很严肃地讨论过一个问题。

　　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到底哪个靠谱。

　　我们摆事实、讲道理，举出了身边七姑八姨表叔堂弟大姨夫的例子，意图说服对方。乐珊是一见钟情的支持者，而我更倾向于理性派，认为日久生情更符合人的社会性，最后争论了个把小时，谁也没有说服对方。

　　再长大一些，我们才发现那些精力和口水都白费了。因为我们发现很多人既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日久生情，就稀里糊涂地结了婚。

　　所以我偶尔也会想，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那些纯粹无私不顾一切的爱情，出现在诗歌中，出现在电影里，一遍一遍被人传唱和艳羡，可是我活了二十年，身边那么多朋友，没有一个人有幸遇见过它。我所看到的爱情，更多的是带着妥协和不甘，它们在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以一种被利益捆绑的方式呈现在所有人面前。长得漂不漂亮，学历好不好，工作稳不稳定，家境怎么样，性格温不温顺，会不会做家务。人的特质被具体化作一项一项的条目，对方只需要根据条目内容从“0”到“5”打分。
　　有时候这一切甚至会让人有种错觉——所谓的爱情只是一种意象，是人类为自己的动物本能编造的崇高借口，是文人墨客用来欺名盗世的作案工具。

　　直到我遇见了那个人。

　　***
　　当初我爸在我妈怀着我的时候，因为不知道我是男是女，十分周到地想了两个名字。

　　我爸当时想着，如果是个女孩就叫韩佳音，是男孩就叫韩速。直到我长大了，我爸大概是认得这名字取得够水准，经常得意洋洋地提起这事，并撺掇我妈再给我生个叫“韩速”的弟弟。我妈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不想再折腾，这事也就搁浅了下来。
　　有天一家人在吃晚饭，我爸又说起名字的事，我终于没忍住，说出了心里的疑问，“为什么是女孩的名字是三个字，男孩只有两个字？”
　　我爸被问住了，半天也没答上来。

　　哦，说了这么多，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韩佳音，女的。

　　周末有个朋友从国外回来，童童拉我和乐珊一起去聚一聚。集合的地方是市中心一家KTV，包厢里光线有些昏暗，我找了一圈，才看见童童和另外一个长直发美女窝在角落里点歌。旁边的男生正唱着陈奕迅的那首《浮夸》，背景音特别大，我和她说话几乎扯着嗓子。
　　“什么时候到的？”
　　“已经好一会儿了。”
　　“主角呢？”
　　“上洗手间去了。”

　　童童转身继续点歌去了，乐珊也来了兴致，凑了过去一起翻着歌单。我今天没什么心情，翻了会儿手机，觉得有些无聊，开始打量起周围的人来。房间里认识的不认识的大概一半一半吧，最左边的是黑子，和他一起扑克的女生叫叶微微，两人和我上的是同一所大学，大一的时候在社团里认识的。另外还有个男人，戴着眼镜，有些清瘦，大概因为灯光昏暗的关系，脸并不太看得清。
　　我琢磨了一会儿，没有将他和任何一张认识的脸联系起来。这时童童终于点完了歌，想起我孤零零地坐在一旁，于是领着我和乐珊去那边的人堆里相互介绍认识。
　　童童先是指了指我，“这是韩佳音。”
　　“这是乐珊。”
　　她顿了顿，然后指着刚才一直被我打量的眼镜男，道，“这是韩速。”
　　我有些诧异，“什么？”
　　“韩速。”
　　“哪个‘Su’？”
　　男生自己解释了句，“速度的速。”
　　是那种很温和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借着灯光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的人，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之后童童向我介绍其他人的时候，我也没怎么留意，只是想起老爸吹牛他当年为了取我名字读遍古今中外名著的场景，瞬间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荡着“韩速韩速韩速韩速韩速”。
　　简直是中邪了。

　　后来我又打量了他好几次。
　　他一直和朋友玩着狼人游戏，对于这边的K歌活动一副丝毫不敢兴趣的样子。或许是戴着眼镜的缘故，看上去有几分书生气，有时候赢了会笑一笑，但大部分都是一副微微抿着嘴唇沉稳的模样，眼光里似乎有股不易被人察觉的傲慢。
　　直到吃晚饭，他坐在了我的左边，我才有和他说话的机会。

　　先是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我后来想起了自己名字的典故，于是向他提了起来。
　　“当初我没生下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我爸想了两个名字，说是女孩就叫韩佳音，是男孩就叫韩速。我也没想到真让我碰到了有男生叫这个。”
　　他也表现得有些惊讶。
　　结果这话让坐在他旁边的黑子听到了，“哇，那你碰到我们韩速，岂不是有种找到失散多年亲兄弟的感觉。”
　　我听他语气里的嘲弄，也没什么好气，“还失散多年，你恶不恶心啊。”
　　“得了吧。”那家伙竟然笑着接话，“唉，我说佳音啊，我们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诚实和爽快，你想搭讪就搭讪，想套近乎就套近乎，明着来行不行？不要搞什么‘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这种阴险的套路好不好？虽然我们的韩速是受欢迎了一点，倒追的小女生是多了一点。不过就算竞争压力大，我们也还得讲究公平是不是。”
　　莫名其妙被拆台，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虽然知道黑子是在和我开玩笑，但还是让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结果黑子又继续，“你说你，你这名字三个字，韩速就两个字，光是连对称都算不上。你瞎联系什么呢。”
　　桌上的人纷纷笑开。

　　我想要辩解几句，却转念意识到取名字这事本来就是无凭无据的东西，顿时脑海里气血上涌。再侧过头来看看身边的人，他只是唇角轻轻勾起了个微妙的弧度，一边在夹面前盘子里的菜。
　　我感觉自己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
　　后来才知道，韩速是今天的主角安迪的客人，当初两人在美国的时候，韩速算是救过他一命。
　　安迪的大学在北方的一座小城，刚去的时候，他脑子里汇率算不过来，总是习惯把什么东西的价格都乘以六，觉得钱哗啦啦就流走了，心疼的不行。于是他咬咬牙，决定在房租方面省一点，住的地方选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区。
　　某天晚上，安迪的室友都出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约莫九点钟的时候，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了敲门声。安迪下楼从猫眼里往外看，发现是三个不认识的美国人，心里立马生出了些警惕。他并没有马上开门，而是问外面的人有什么事。
　　其中一个人说，“我们是警、察，接到有人报警说你们这里非法窝藏违禁品过来搜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安迪觉得有些可疑，对门外的人说，“可以把你们的证件放到猫眼前让我看一看吗？”
　　就在他这话说完的时候，外面突然没了声音。没过多久，窗户那边传来了响动，其中一个人已经打开窗户，正准备从外面爬进来。看见安迪，那人用枪指着他的脑门，让他不要动。
　　安迪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被人拿枪指着，瞬间腿都吓软了。

　　其中两人先是在客厅扫了一圈，大概是没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又上楼去了。
　　安迪站在墙边，和一把枪对峙着，其间还因为多看了对方几眼，莫名其妙地被凳子砸了几下。
　　他站在那里的时候很茫然，右脸因为撞在凳子角上，还有些疼。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却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般长久，他甚至不知道下一个二十分钟，自己还会经历什么。
　　直到窗外响起了警笛声。

　　而后来安迪才知道，原来报警的人是暂时借住在隔壁的韩速。
　　那天晚上韩速从学校开车回来，发现前面的那辆车破破烂烂，尾灯还坏了一个，车身的右边有明显的凹痕，他忍不住留意了一番。最后那辆车停在小区的街边，上面下来了几个人，韩速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意识到几个人的外貌特征与前几天新闻报道里的邻市越狱犯有几分相似。看他们面色不善地朝旁边那栋房走去，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报了警。

　　第二天韩速过来向受惊过度的安迪问候，于是也开始了他们延续至今的友情与基情。

　　***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安迪找到我。
　　他对我说，不要理会黑子的瞎B*B，要是真心喜欢韩速就勇敢地去追求，不要在意旁人说什么。
　　我一脸黑线，看着他有些飘忽的眼神，想着他大概是喝多了。
　　他又说，“你知道黑子为什么这么激动不？”
　　“为什么？”
　　“因、因为他暗恋他……”
　　“啊？”我大惊。
　　“呸呸呸。”安迪晃了晃脑袋，“说错了，是他表妹暗恋他……”
　　我只觉得人物关系有点复杂，“谁表妹暗恋谁啊？”
　　“黑子的表妹……嗯……暗恋韩速……”他一笑，有些得意，“可惜啊，韩速根本就不领情。”
　　“哦。”听起来很精彩的样子，不过关我什么事？
　　“黑子还让我撮合来着，哼，我才不帮他费那个心呢。”他想了想，“别人还好说，韩速这人，惹得他不高兴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才不去触霉头呢。”
　　“所以……你是想着让我触霉头，看我的好戏么。”我有些无语。
　　他拍了拍我的肩，笑得有些猥琐，“哎哟，佳音啊，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我不再搭理他，于是走到了另一边，走的时候一边故意踩着自己的影子。没多久，突然看见另一个狭长的影子插了进来。我抬起头，发现那人是韩速。

　　经历了刚刚黑子那么一出，我还沉浸在尴尬里有些回不过神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合适。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对了，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依然直直地看着前方。
　　“我没有瞎掰，我爸确实起过‘韩速’这个名字。”

　　他没有接话。
　　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就这样被自己NO ZUO NO DIE地搅了局。大概是因为心虚，我抬头想看看他的表情，却发现他正侧头看着我。
　　月光稀稀落落地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俊朗而轮廓分明的曲线。
　　他只是笑了笑，轻轻说了句，“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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