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夏锦年百无聊赖的坐在秋千上，缎面鞋子胡乱丢在脚边，她一手扯着秋千索，一手把玩着一枝茉莉，香气萦绕在唇边，被清风拂散，融化在空气里。
　　“暗香盈袖，年华依旧。”夏锦年甩了手中的茉莉花从秋千上跳下来。她今年已经有16了，是夏家的小女儿，大哥已经继承家业，二姐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唯有她，不大不小杵在中间半吊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独守着这孤独的偏院日复一日。
　　夏锦年踏进花丛指尖滑过一株开得正艳的茉莉，忽然身边间香气一乱，几丝风绕过耳边掀起她颊边垂落的青丝，她不由一怔，居然有人会来这别院？却未抬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刚刚摘下的一株，“何人？”简洁有力，全然不是寻常女子遇到陌生人时应有的惊慌失措。

　　她可是夏锦年啊。只不过，没人知道罢了。
　　夏家是极富盛名的商贾世家。现任家主夏侯延，即夏锦年的父亲，同辈中排行老大。夏锦年是夏侯延一个普通的妾所生，而且娘亲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夏锦年在夏家子女中是十分没有地位的，好在夏侯延对她娘亲十分宠爱，即使在其去世之后思念也有增无减，爱屋及乌的关照着这个小女儿，所以夏锦年也就平静地度过了十六个春秋。

　　不速之客并没有诧异面前女子如此平静，他缓缓走近，折下一枝含着露水的花朵插向女子发间，夏锦年惊愕地看向对方，对上一双墨玉般黑亮灼灼生辉的眼眸，不由怔在那里。
　　那是怎样一双深邃的眼睛啊。那少年，怎会生的如此美丽的一张脸，仿若画中的仙人一般，白衣翩飞，干净而耀眼。
　　他笑了，“果然还是白色茉莉最好看了。”见对方仍定定地看着自己，他调皮地眨眨眼，伸手在女子眼前晃了晃，“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叫姑娘这般移不开目光？”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夏锦年偏过头看向一边，“你是什么人？”
　　少年略略退了一步，微微弯了腰见礼，“沧烟。”
　　夏锦年也微微颔首回礼，算是打过招呼，“你这可算是私闯民宅？”
　　自称为沧烟的少年耸耸肩，“我有什么办法，家里人天天逼着我和夏家二小姐成亲，这不，就在这月末，我实在忍不了了，谁知道那夏家二小姐长什么鬼样啊……”少年表情有些幽怨，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
　　夏锦年玩味地看着少年，凌厉的目光逼得他不由后退一步，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月末？就是这个日子啊，那么，他……
　　夏锦年冷哼一声，“你可知这是哪里？”
　　沧烟撇撇嘴，“我是沧城人，刚来帝都人生地不熟，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你可听好了，”夏锦年上前一步，双手怀抱在胸前，“这里是夏府。你口中的夏二小姐，是我的姐姐。”
　　沧烟蓦地睁大了双眼，惊讶地说不出话。夏锦年被他的表情逗乐，“扑哧”笑出声来，连忙用帕子遮了脸，沧烟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笑成一团的人儿，“你该不会是耍我吧？”
　　“怎么会。”夏锦年连连摆手，狡黠地眨眨眼睛，“想不想看看姐姐的模样？我带你去。”不由分说拉住少年的手腕带着他跑起来，衣袂翩飞，在茉莉丛中掀起一阵清风，白衣胜雪，宛如云间的仙子一般。
　　“嘘——”夏锦年竖起食指，引着沧烟小心翼翼地绕过木门躲在廊柱之后，“就来了。”
　　“哪个啊？”沧烟刚探出头却一把被扯回来，“你能不能动作小一点，被发现了就说不清了。”
　　沧烟皱皱眉缩回身子，乖乖等着一行人越来越近。
　　“喏，粉色衣裙那个，夏如汐。”
　　“好一般啊。”沧烟摸摸下巴回过头上下打量身边少女一番，“还不如你。”
　　“什么叫‘还不如我’？”夏锦年伸手打了一下对方的头，“你怎么说，也不是我嫁你。”
　　“为什么不可以？”沧烟坏笑了一声。
　　怎么可以？夏锦年无奈地苦笑一下，凭我在夏家这样的地位，夏家怎么可能想我去跟堂堂的沧世子成亲呢。他们不过是想我早早离开夏家，随便嫁个人，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吧。
　　沧烟见身边人儿想事情想得入神，伸手在对方脑门上弹了一下，“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夏锦年默默看他一眼，“你不会懂的。”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偏院，身后人大步追过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把手里雪白的帕子朝对方身上一丢，沧烟接住细细一看，上面金丝线绣着一排小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锦年。”再一抬头，哪还有她的影子。
　　少年无奈地摇摇头，纵身跃上屋顶，转眼消失不见了。

　　锦年，锦年。以前娘亲总是这么叫自己。她的声音很甜美，句子尾音微微上扬总是带着愉快的温度。她总是拉着自己的手在花丛中奔跑，会把她抱上秋千推着她荡得高高的让她害怕却又开心地叫出声。她也会……摘下茉莉别在自己的头发上。
　　夏锦年小心取下自己发间插上的一小朵茉莉，放在鼻下深深嗅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腮边，一颗颗晶莹滚落到衣袖上，氤氲出一抹水花。
　　娘亲，我真的好想你啊。

　　晚饭照旧是全家人坐在一桌，夏侯延两边分别是大娘和二娘，再边上是大哥大嫂二哥二姐三弟以及……她。她总是坐在最边上，默默吃饭，一言不发，吃罢饭便默默回自己的偏院，没有人会留她。但今天，似乎夏如汐的心情很不错，所以在夏锦年放下碗筷起身准备行礼告辞时，夏如汐伸手拉住她，“妹妹别急，再坐会儿吧。”
　　她只得又坐下来，跟夏如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爹爹带回了几套首饰，你来帮我看看。”末了似乎觉得不妥，“看看有没有妹妹喜欢的。”
　　夏锦年点了头，“好。不过二姐不用顾我，我不需要这些的。”
　　的确是不需要。她从不喜粉黛，一向素面朝天。黑发也只简单地用一支白玉簪绾起，留下一部分自然披散肩上，背上，倒也显得清丽可人。夏锦年低头拨弄着衣袖里的一束不知何时放入已经有些蔫败的茉莉，丝丝清香在周围散开。
　　“哟，茉莉。妹妹你从哪得来的？”夏如汐眼尖地发现少女手里拨把玩的东西，伸手拿了过来，“好香。”
　　自己院里的茉莉不知种了多少年开了多少年，她记事起便有那些茉莉了，只是，你们谁都注意不到吧。那个偏院，有谁愿意踏入一步呢？
　　可是正因为没有这一步，也错过了满园春色。

　　饭罢，夏如汐拉着夏锦年来到自己的院里，两边丛中尽是娇艳欲滴的牡丹，即使在夜晚也遮不住雍容华贵。她随着夏如汐进了屋，一时间的金碧辉煌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同样都是夏家的儿女，自己屋内清简如普通人家一般，如此差别待遇，也太大了一些。
　　不过，她一向喜欢简单宁静，倒也从不有怨言。夏锦年接过夏如汐递来的几只木盒，打开最上面小小的一个，里面静静地躺着白玉镯和白玉耳坠，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干净透亮的白，夏锦年看了良久。
　　“妹妹若是喜欢便拿去。太素了吧。”夏如汐凑过来瞥了一眼，不屑地转回头，拿起刚刚自己挑中的金玉锁，“我喜欢这个。”
　　比一般的金锁小巧精致许多，镂刻的花纹极其复杂精致，内里嵌着碧玉，华丽万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才佩戴的出的首饰。
　　“那就谢谢二姐了。”夏锦年收起方才的白玉首饰，弯了腰行了礼，“若无事妹妹就先告辞了。”
　　“恩。”夏如汐专心于手中的金玉锁，夏锦年便自己起身出了院。
　　在房内灯光下打量着刚刚拿回的白玉首饰，娘亲生前最爱的便是玉，拉开抽屉，大大小小的锦盒里静静躺着各色各样的玉，白玉、碧玉、翡翠、墨玉。夏锦年取出白玉镯套在腕上，她的手腕本就白而纤细，在白玉镯的衬托下更显得苍白。夏锦年拉下袖子，合了抽屉踱步到窗边。
　　窗外，皓月当空。
　　就像，就像他白天时的笑容。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沧烟。
　　她在心中重复了无数遍这个名字。
　　尽管他不会出现。
　　他要娶的是夏如汐。想到这里，她暗暗攥了拳头，心中说不出的情感蔓延。呼的一声什么东西擦着耳畔划过钉在身后的木柱上，夏锦年淡淡转身，是一支飞镖，上面挂着一张纸条。
　　铺展开，洒脱的行书。
　　“明日午时，沁心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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