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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的另一个家
这一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比较早,大道两旁的梧桐叶已经满地,阵阵风儿吹来,时不是时地刮起几片,又零散的落下。风吹在人的脸上,冷嗖嗖的。
何晴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脚踩着树叶,发出“咯吱”的声响。她缩了缩脖子,把围巾系紧,又仰头望了望右边高高的院墙。院墙的上面布着铁丝网,院墙顶上的天显得灰蒙蒙的,就象她的心情,沉沉的,布着铁网扎样的刺痛。
这就是所谓的看完所,她望而生畏。
走进大铁门,又穿过一重重的小铁门,她来到一间小屋子里。屋子的中间摆着张长方形的桌子,两张椅子分别在桌子的这头和那头。何晴坐了过去。双手搁在桌子上,开始轻微的颤抖。
她从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已会在这样的地方跟自己的老公,自己最爱的人见面。她感到史无前例的恐惧。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
“噔……噔……”一声声,明明只是在走廊里,却象踏在何晴心里一样沉重。她的手,开始不停的颤抖,心也纠紧着。
进来了。她看到了一身囚服的丈夫严肃。他低头着,满脸的胡茬,头发也象是突然间变得斑白。他身后穿着警服的人,扛着枪,站在了进门的地方。严肃也坐到了对面的椅子,始终没有抬头看她。象是故意的,他把双手搁到桌子上,手铐碰到桌子,发出声响。
何晴的手开始更加颤抖,她用力地用拇指掐着食指。
“我们还有两个孩子,只有请你照顾了。”这是严肃跟妻子见面的第一句话。也是他要求见妻子的目的。他用了“我们”两个字,象针一样,深深地刺痛了何晴。
“你跟我想说的只有这个吗?”何晴气愤地瞪着他,咬牙切齿。“你们的孩子?”
“拜托了。”严肃很冷静。他知道欠她的,只有欠着了。至少她还活着。
“凭什么?你贪污的那些钱,我可一分没见过。”泪不自觉地往外涌,手指也快掐破皮。何睛用力地撑着桌子,她开始觉得丈夫是个好无情,也好残忍的人。有外遇也就算了,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竟然要她来抚养他们的孩子。
严肃突然跪到了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何晴已经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以,把脸转向屋顶。
“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严肃开始讲着自己的故事。“我跟她是同样被阿婆收养的孤儿,她大我两岁。阿婆去世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她总说她是阿姐,有一口吃的,要我先吃,用她瘦弱的小手,为我撑起了一片天。捡垃圾,做苦力,摆地摊……她什么都做过。就这样供我上了大学。”
“那你就跟你伟大阿姐一起过呀!干嘛还要来招惹我?”何晴愤愤地说。
“那时候,我们都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只知道要把日子一天天过好,不饿着,不冻着,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严肃继续说:“我书念到哪,她的小摊就摆到哪,只要看我有同学一起,她就装作不认识我。夏天还好,一到冬天,她的手就会开裂,一寸长的口子,她总是笑笑说,不疼。”严肃开始有点难过。“大学毕业后,她就奇怪地消失了。我到处找她,回到老家,阿婆的坟旁多了个小土堆。有人告诉我,那就是阿姐,不知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就那么走了。”严肃叹了口气。站起来,又坐回到椅子上。
何晴激动的心开始平静了,开始耐心地听他们的故事。
“小瑾出生后,我就再次遇到了她。”小瑾是他和何晴的大女儿。“那是个夏天,市里组织扫街。我在街头的垃圾桶旁一眼就认出了阿姐。当时的她满脸的疮,头发篷乱,一身破烂,正捡着一块爬满苍蝇的西瓜,狼吞虎咽。”严肃的眼中开始有泪在闪。“我把她送进了医院,好久,她才认出我来。其实当时的她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长时间的住院治疗,她才慢慢回忆起以前的事。”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讲?我也可以很好地照顾她,象亲姐姐一样。”何晴开始走进他的故事里。
“我才知道,她受的苦远不止我所看得见的。”严肃的表情变得愤怒。“我上大学的第一年,她就被一个五十多岁的城管给糟蹋了。为了让我顺利地上完大学,她整整忍受了四年。中间,她怀过孕,可是为了省掉打胎的钱,她自己在家打掉了孩子,为了不让我知道,她连一天也没休息地摆摊。我大学毕业的那天,也就成了她早就决定好的离开我的日子。”
严肃讲完,何晴已泪流满面。“那你也用不着自毁前程,去贪污,去违法呀!还是巨额的。我相信你的阿姐也不是个贪图荣华的人。”何晴痛心地说。
“哼!”严肃轻笑了地声。“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就能避免的。那些年仰仗着你父亲的职位和我在市里的影响,多少人贿赂我,我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做个为国为民的清官。”严肃的话又回到他和阿姐的故事里。“阿姐回忆起过去,第一件事就是自杀。我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给了她爱情,给了她希望,也给了她一个家。”
“你爱她吗?”何晴哽咽着问。
严肃却没有回答。“我跟阿姐的第一个孩子跟我们的小厉同一天出生,我给她取名严格。”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做父亲的幸福微笑。“在我心中她们就象双胞胎一样。你没看到那孩子,她跟我的小厉很象,但个性却很不一样。”
何晴开始想到生严厉时,她坐月子的情形。父亲母亲都在身边照顾着,唯独他不在。“难怪我生完小厉一个星期你才回来。”她是有抱怨的。“她比我漂亮吗?”
“阿姐跟你不同。”严肃摇了摇头,又望了望何晴的脸。她还是那么漂亮,皮肤净白,清清爽爽的,虽然三十多了,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丝毫不比那些大姑娘差。她一个是市长的千金,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跟那样的阿姐,她们哪里能相提并论。“她一身的病,都是那些不堪的岁月留下来的。生完儿子严明后,她就一病不起了。”
何晴发现一直希望有个儿子的严肃在讲到儿子里,没有象讲女儿那样兴奋。
“也许不生下严明,她的病不会来得那么快。”
“什么病?”
“很多种。”严肃遗憾地说:“我都记不住那些病的名字了。反正大大小小的手术她就是不停地在做,一年在家呆的日子还没在医院的时间长。”
“你的那些钱就用在养活他们娘仨和看病上了吧!”
严肃点了点头。其实并不全是,他也匿名地捐过许多到灾区。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接下来的阿姐的遭遇,就是他们都知道的,今早的新闻头条——市长严肃因贪污巨款被捕后,其情妇在市中心医院自杀……各种媒体,各种版本的报导都有,虽然没一个是全部事情,但阿姐的死,是不争的事实。
好半天,严肃才抬起头来。他用那铐着的手,捏往何晴的手。“知道她会撑不住……”他的牙在撞击,发出声响。“知道她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好……也好,她不必去面对这些……她的后事和孩子们都交给你了。”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她就是天底下最善良的那个人,她知道,即使她嘴上会说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她也还是会不辜负他的所托。
何晴用力地把他的手推开,哭泣着,跑出了看完所。她重重地靠在看完所的院墙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的心在滴血。凭什么你们的孩子要由我来负担?凭什么你要对我提出这样的残忍的请求?凭什么……
一片黄叶缓缓地吹落到何晴的面前,落在她的新买的鞋子上,何晴低头望着。这是之前跟严肃逛街时,他买的。一切幸福的光环仿佛已经褪色,就象这落叶,再也回不去枝头摇拽的岁月。她不羡慕官太太的生活,也不羡慕市长夫人的头衔,她只是觉得怎么一切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发生了?
何晴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突然地,她奔跑起来。她要去看看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怎么就可以那样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夺走了她的丈夫,夺走了她的幸福。
医院的太平间里,很静,何晴看到了阿姐的尸体。在那铁床上,用洁白的布盖着。她感到一阵阴冷,但心里的不甘盖过了恐惧,她慢慢地走近。从外面看,尸体很短小,就象十五六岁孩子。她很小心地把盖住头的白布揭开。
“噢……”看到阿姐的脸,她吓退到一米之外。那哪里是三十多岁人的脸,分明就是个满脸皱纹的丑老太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上,可能是因为之前长斑的原因,留下许多印迹。头发也掉得没剩下几根,应该是化疗的结果。明明才去世不到一天,却象是出土的千年干尸。
何晴轻轻地盖上白布,心隐隐作痛。她想,即使她活着,即使严肃不入狱,她大概看到这张脸也没勇气跟她争丈夫吧!
她也想起了他们的爱情。
第一次见严肃是在父亲的办公室里。那是她大学毕业后,找到工作兴奋的一天,她兴冲冲地闯了进去。当时还是市长的父亲正跟他在谈着工作。二十多岁的严肃虽然还带着一脸的稚气,但工作的样子很认真,何晴一眼就认定这个有着魁梧身材的帅小伙。之后就总找机会去看自己的父亲,当然这点小心思也逃不过父亲的眼睛,父亲也是尤其的赏识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成了他们的红娘。他们的爱情就开始了。
想到这些,何晴的心开始狂乱地跳。“咚……咚……咚……”每一声都是撕心裂肺的声音。怎么这多年,她都没察觉,他心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呢?
拖着沉重的步子,何晴慢慢地走出了太平间。她想去看看那两个孩子,他们的孩子。
按照她得到的地址,何晴来到了一栋快要拆迁的老楼前。住的人不是很多,一路上到五楼,都没见有人路过。媒体应该还不知道这个地方。她想。
门掩着,何晴轻轻地推开。
“谁?”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不是让你不要随便把门打开吗?”她围着围裙走了出来。
何晴看到了,一个和严厉十分想象的小姑娘,她肯定是严格。纠着马尾,卷着袖子就象个小大人似的,站在厨房门口。朝着她的视线,她看到了在门后的小男孩。他应该就是严明,四五岁的样子,很瘦,呆呆地看着她。
“严明,过来。”严格一吼,小男孩连忙跑到了她后面,然后扯着她的围裙,遮着脸,只露出眼睛,继续看她。
何晴打量着整个屋子。很小,很旧,一张黑色的沙发,可能是因为有小孩的原故,已经有些破旧。沙发旁边的茶几上,零散地放着几样玩具,地上也有一些。电视很小,靠电视的墙上,看到了一张全家福。他的丈夫,阿姐,和他们的孩子。照片象是生病前照的。阿姐的脸虽然看上去很消瘦,但精神很好,也还算长得清秀。跟一米七八的严肃站在一起,她明显地矮小很多。
除了这些,几乎没有其他象样的家具和摆饰,小小的房子,看上去空荡荡的。
何晴不知道怎样来介绍自己,她发现,严格正用恶狠狠地眼神瞪着她。“我……我不是坏人。”她想对于她这个陌生人,孩子们肯定是害怕了。
“我知道你。”严格突然很大声地说:“你就是坏人,你是我爸爸的另一个老婆。”
一个八岁小女孩的话,让何晴目瞪口呆。
“我讨厌你。”严格厥起嘴。她是知道的,她听到过爸爸经常在晚上偷偷地给他称作“老婆”的人打电话,她也在他的手机里看到好多这个女人和他的爸爸照片,还有两个穿着很漂亮,很时髦小女孩。虽然她说不清楚他们是什么关系,也搞不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意识里,爸爸是应该只有一个老婆的。她觉得,她就是那个被爸爸称作“老婆”的人,她讨厌她。
“我……”看到严格愤怒的眼神,何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你走,我不喜欢你。”严格说着哭起来:“我妈妈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只知道,妈妈是个经常住在医院里的人,是迟早要死的。而且这个家没有外人来过,她有听别人讲,没有妈妈的孩子一般都会送到一个院子里关起来,她很害怕,她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来送她和弟弟去那个院子的。
严明一下子大哭起来。“呜……”
严格也哭得更大声了。
“不哭,不哭……”何晴痛惜地抱起严明。又拍拍严格的背。
严明很顺从地抱住她的脖子,鼻涕和眼泪一齐掉到何晴的身上。
何晴也忍不住哭出来。
严明突然又停了下来,用他柔嫩的小手,擦拭着何晴的眼泪。
“下来。”严格停住哭泣,扯了下严明的腿。
何晴把他放到地上。
严格马上抱住他的小脸,很怜惜地说:“饿了吧!姐姐做饭给你吃。”她觉得弟弟的哭泣或许是因为肚子饿了,她也饿了,于是走进厨房继续做饭。
何晴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熟练地洗菜,切菜,炒菜……完全就是经常做的事。八岁的孩子呀!她怎么敢想象这个家是怎么生活的。她的严厉还是个每天抱着妈妈睡觉,骑着父亲的肩膀当马的小公主 ,而同样年纪,同样是他的孩子,她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何晴开始质疑,他的那些脏款呢?怎么就不能给孩子富裕一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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