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纱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辅导员曾经说过，除非你要考研，不然找工作要抓紧，别让毕业变成失业。李蒙恩觉得这话说的对。他还有几天就毕业了。虽然和很多人一样，但却鲜少有人和他的感觉一样复杂。。刚毕业就预感要失业的沮丧感。
　　他以前就读于神学院的同学王圣希痛斥他：“你居然要退学！我要代表上帝消灭你。”李蒙恩陪着笑，道歉，可是王圣希小鼻子一哼，“如果道歉有用的话就不用忏悔了。” 李蒙恩很无奈，“神从来不曾离开我的心，我只是还有我的困惑。”
　　王圣希一记眼刀甩过来，“那你就要这样放弃？”
　　“额……也不是。”李蒙恩有些心虚，他答应过院长不说出去的，虽然圣希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是毕竟他和院长的约定在先，而且王圣希并不擅长保守秘密。
　　他从小信奉上帝，是一个很虔诚的基督徒，博学多才，所有科目的分数，都是全学年第一。院长不愿意让他退学，特许他提前两年的毕业，但是，对学院内部，声称他退学。这并不是院长的私心，只是单纯不愿意看到一个有才华，有坚定信仰的年轻人就这样半途而废。
　　这件事对李蒙恩的同学们，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让很多人都为之扼腕惋惜。
　　李蒙恩决定重新回到“人间”，回到平凡人的生活中去。他可能此后不得不为了生计奔波，也可能之前所学的在今后的人生中都无用武之地。但他还是选择离开，去解决他的困惑。
　　所以他再次加入了高考的队伍，很多经过高考摧残过的同学，无一不佩服李蒙恩这种自虐一样，复考的勇气，结果不错，他考上了K大，最冷门的学术型专业，拉丁文研究，一读就是四年。这是一个即深奥又很难就业的专业，毕竟这种学术研究型又没有实际应用的专业，除了进研究所实在无用武之地。虽然艰难，他也熬到了毕业。

　　这一天，层云叆叇，皮肤像被保鲜膜紧紧裹住，闷热的有些令人窒息。尽管天气不好，却也阻止不了大家愉快的心情。纵然再多不舍，更多的却是对新生活的期待和兴奋。李蒙恩别过同学后，站在校门口，却不知去往何处。父母已经离婚很多年而且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还有了各自孩子，现在他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李蒙恩思索良久终还是拨通了许久没拨的号码。他紧张地捏紧了裤子，干燥的手心也渗出了汗珠。
　　“喂，请问你是哪位。”手机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女声。
　　“啊，是我，妈妈我是蒙恩”李蒙恩不自然的看天。
　　“有什么事啊？没什么事就别打电话过来。”声音有些不耐烦。
　　明明上次打电话已经是大半年前，只是一开口听到的尽是些伤人的话。这些年念书也是靠打工赚钱来缴学费，养活自己，不用别人提醒他很清楚自己尴尬的身份。即使这样母亲还是很不待见他，每每想到这儿都让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本来想在找到工作之前去母亲那里住几天，母亲的冷淡和回避，让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蒙恩握紧了电话停顿了一下，“妈妈我找到工作了，想去你那边把我之前的东西拿走，不知道这两天方不方便我去你那边。”他其实并没有容身之所，但又不想听到拒绝的话。
　　“行，你来吧。”没有之前的搪塞和委婉的拒绝，这次答应的很痛快，李蒙恩心里却觉得更加难过。
　　收起沮丧的心情，李蒙恩下定决心尽快找到工作和住的地方，现在是时候把妹妹接出来和自己住了，毕竟蒙爱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把她留在母亲那里总是不太妥当，毕竟母亲已经再婚了。
　　都说孩子是婚姻的纽带，能让婚姻变得更长久。一旦这段婚姻结束，又想开始另一段婚姻时，孩子便成了累赘。大多数男女都很难接受爱人和其他人的小孩儿。
　　经过五个小时的火车颠簸，李蒙恩回到了母亲所在的城市，快到了晚饭的时间，李蒙恩提着行李，拖着疲惫的身体又转进了超市买了菜才回去。敲门时有些紧张，母亲和继父都不在家，应门的是他们五岁的女儿宝拉，这让他多少松了一口气。
　　李蒙恩透过门上的小铁窗笑得很诚恳，稚气白皙的脸庞让他看上去善良又无害。“宝拉，给哥哥开门好不好。”之前母亲没给过他钥匙，毕竟他在这个家还是陌生人。
　　“不要，我不认识你。妈妈说不能给陌生人开门。”宝拉的教育果然很到位，对于久不见的哥哥很疏远，完全没有开门的意思。刚僵持了一会儿，没等宝拉动作，门突然开了，像一阵风刮过一样，李蒙恩听见一阵脚步声向他迎面而来。
　　“哥哥！”李蒙恩没留神，李蒙爱已经一个箭步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宝拉大叫一声，就跑回了房间，插上了房门。
　　“我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是不是要给我做好吃的，我都好久没正经吃饭了，都半夜偷偷地吃。”李蒙爱说的委屈，表情像受尽继母和姐姐们虐待的灰姑娘。李蒙恩内疚极了。
　　“我马上就去做饭，等一下就好。”行李箱放到客厅一角，顾不上疲惫便转进可厨房。
　　李蒙爱站在客厅的桌子上，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清了清喉咙，“下面我要为辛苦的哥哥演唱一首歌。”
　　“喂，从现在开始，再热情一点，oh~ 别害怕，展现在眼前的是阳光普照的光明大道，oh~绝对不要停下脚步 Maria~Ave Maria~我要飞到白云的边际……”李蒙爱手舞足蹈，那画面太美简直不忍直视。她嗓门很大加上跑调和破音，破坏力可想而知。就连房间里的灯都跟着忽明忽暗。宝拉在房间里大喊，她毫不犹豫的打开房门冲进厨房，没了之前的冷淡，这回牢牢抱住了李蒙恩的腰。
　　“哥哥，我怕”宝拉偷偷瞄着客厅的灯。
　　李蒙恩炒菜的动作一顿，看着妹妹在客厅桌子上唱得一脸陶醉和忘我，深吸了一口气道：“蒙爱，马上就吃饭了，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你都十七了，别成天像个小孩子一样，宝拉都没你能疯。”
　　“啊，哥哥~不带这么说我的，你偏心，你不爱我了。”李蒙爱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单手托腮盘腿坐在桌子上。备受摧残的小灯泡们终于停止了控诉。
　　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妈妈和何叔叔回来了”，说着从桌子上跳下去，跑去开门。
　　门口有说有笑的两人在看到李蒙恩的一瞬间表情一僵，李蒙恩也有些尴尬。
　　“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怎么没跟我说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何东华首先打破沉默。他是这个家的男主人，虽然很介意妻子的儿子，但是还是要给妻子面子，但李蒙恩的妈妈闫秋燕实在表现不出愉快的神色。
　　李蒙恩觉得喉咙有些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用不用，何叔叔工作辛苦了，我又没什么事就自己回来了。那、那个饭做好了，准备吃饭吧。”
　　“欧耶！吃饭喽，我今天要在桌子上吃。”李蒙爱兴奋地叫着。
　　李蒙恩小声哄着妹妹，“听话，今天去厨房吃，以后每天都在可以在桌子上吃饭。”
　　“不要，不要”李蒙爱一脸不愿意，死活要在桌子上吃饭。

　　饭桌上几个人吃的很沉默，“我听妹妹说何叔叔升职了，恭喜您。”
　　“谢谢。”何东华笑笑。一边看向宝拉，宝拉显然理解不了父亲询问的眼神。
　　闫秋燕脸色很难看，看着色香味俱全的晚餐有些食不下咽，她直直盯着李蒙爱坐的椅子，像是在走神。干巴巴的问：“今天晚上你打算住哪儿？”显然不愿意留他过夜。
　　“我住同学那边”，李蒙恩说着谎话，眼眶有些发酸。上帝请原谅我，他心里这么说。既然驱赶的意思这么明显，留下也只是徒增不快罢了。
　　闫秋燕放下筷子，刚想离开坐位。李蒙恩叫住她，哽咽道：“妈妈，我一会儿就走了，可能我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我们能不能坐在一起好好吃个饭？”他的声音充满了祈求。
　　闫秋燕好像要受不了一样，“是我不想好好吃饭吗？你一定非要给死人留坐位，拿她堵着我心里难受吗？是你不想好好吃饭吧!”
　　她冷哼一声，“我知道你和你爸都恨我没照顾好蒙爱，但是她都死了十年了，你就非要这样折磨我吗？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没必要让我一辈子跟着活受罪吧？”
　　“对不起，妈妈”，李蒙恩小声道歉。他看着旁边吃的很欢的李蒙爱，实在说不出别的话来。
　　是的，他的妹妹李蒙爱在十一年前死了，李萌恩除了基督徒的身份外，还是一个通灵者，或者按照接地气的说法是有阴阳眼。他不但能听见、看见，很意外的还能触摸到灵体。院长说，这是神赐予的礼物和责任。从前对这个能力的恐惧和困惑在妹妹死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想让母亲相信他的妹妹还没有离开，“小爱，她从来没怪你。她还说，你最近下班都很晚，很担心你的身体。你昨天找的那件衣服，在宝拉房间的五斗橱的第三层。还说……”越急于解释，说出的话越是语无伦次。
　　“够了，别再装神弄鬼的跟我玩阴魂不散的小把戏了，别上了个神学院就装神棍。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我该尽的义务已经尽了。你是不是埋怨我这些年我没给过你钱？想要多少就说，拿完钱赶紧走！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一滴眼泪险些抓不住眼眶，李蒙恩赶紧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他这些年在外面吃的辛苦都不敌妈妈这番话有杀伤力，感觉被伤的体无完肤。
　　“够了！就你会说够吗？”李蒙爱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所有的玻璃杯子全部碎裂开来，她死透透的鬼不发威全当她是空气啊！李蒙爱怒了。
　　宝拉尖叫声响起，闫秋艳和何东华被玻璃杯炸裂吓了一大跳，“我不管你是怎么做的，装神弄鬼也好，幽灵附体也罢，现在、马上给我滚，再也别让我看见你。”闫秋燕摔门进了房间。
　　“我去看看她。”何东华白着一张脸抱着宝拉也进了房间。空荡的客厅只剩下李蒙恩。
　　“快吃吧，收拾完我们赶紧走。”李萌恩苦笑了一下。颓坐在椅子上，要是没有靠背也许他真的就撑不住了。
　　“哦哦。”李蒙爱捧着可乐鸡翅的盘子吃的不亦乐乎。刚才的不愉快好像早已经被她忘到脑后，怨气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
　　“哥，你不是回来取东西来着吗？”李蒙爱咬着筷子问。
　　李萌恩笑笑，仿佛受到某种鼓励，“我现在取完了。”
　　“明明什么都没拿”李蒙爱一脸失落。
　　“你就是我唯一要带走的东西。”
　　“啊？你说我是东西呀？”
　　“啥？你现在难道不是东西吗？”李蒙恩假装掏耳朵。
　　“你讨厌，我不是东西！”好像不对哦。
　　“……”
　　愿上帝保佑妈妈吧，我要带走这一切与过去有关的，给她一个新的开始，也要给自己和妹妹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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