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久远

　　在阿殊的记忆里，江城似乎永远都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她也明白时间一久，所谓的记忆不过是过往的剪影。犹如惊鸿一瞥，哪能认真地计较。
　　江城是个盆地里的小城，泞江缓慢平和地流经，潮湿的天气占了大半。
　　叶妈妈喜欢给阿殊缝制各式各样的连衣裙。六月底的时候阿殊穿着漂亮的裙子，飞快地穿过狭窄的弄堂，心里美得快要化了，屋檐偶尔滴下来的一滴水落在皮肤上，一个激灵，好心情却像要炸开一样。
　　阿殊闷头跑着，突然撞到了人，紧接着就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带着令人愉悦的馨香。抬头就看到熟悉的面容。
　　是隔壁的傅叔叔家的阿姨。
　　阿殊蹦出女人的怀抱，在原地转了个圈，甜甜地问：“阿姨，你看我今天穿的裙子漂不漂亮？”
　　林郁华笑吟吟地摸着阿殊细软的短发，感叹道：“漂亮！阿殊长得这么可爱当然是穿什么都漂亮。”
　　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叶阿殊这个机灵又漂亮的小姑娘，然而喜欢里还有一份同情和怜惜。这附近居住的人谁不知道叶殊的爸爸在阿殊刚满月的意外死去，只留得妻子和年幼的女儿相依为命。邻居不忍看她们孤苦伶仃的样子，总是在需要的时候帮一把。
　　这样想着，林郁华心中又是一阵叹息，突然想起家里有朋友拿来的糖，就问叶殊：“阿殊想不想吃糖啊？”
　　阿殊眼巴巴的看着林郁华，却又不敢开口说那个“想”字，想必是此前被妈妈告诫不准每次都去阿姨家讨糖吃。林郁华看她的表情已经猜到大概，就跟叶殊商量：“阿姨保证不把这件事告诉你妈妈好不好？”
　　阿殊总算放心，露出笑脸连连点头。

　　阿殊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里，近乎虔诚地等待着被许诺的糖果。
　　傅辉走进家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个场景：小姑娘穿着漂亮的裙子端端正正地坐着，年久失修的弹簧沙发陷进去大半，但她丝毫没有察觉，脸上还带着憧憬的神色。正欲走过去，却见妻子笑着从另外的房间里走出来，蹲在阿殊面前，在她手里放下大把糖。阿殊小小的手不能容下，尽管尽力用双手捧，却还是有糖果从手掌边缘落下。她着急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准备去捡，可更多的糖掉在地上。
　　傅辉看着小小的孩子都快急哭了，大步走上去，把地上的糖都捡起来。林郁华见了，把桌上的袋子拿过来，把捡起的并上阿殊手里的装在里面，递给了阿殊。阿殊这才喜笑颜开。
　　她从袋子小心翼翼地挑了两颗糖，分别剥给叔叔阿姨，然后自己也吃了一颗。
　　林郁华含着甜得过分的糖，问阿殊：“糖甜不甜啊？”
　　阿殊重重点了头。自顾自地把漂亮的糖纸上的褶皱抚平，叠起来放在裙子上的小口袋里。
　　“那阿殊到阿姨家里来住，当阿姨的女儿好不好？”
　　阿殊严肃地摇摇头，奶声奶气地说：“妈妈还在家呢。”
　　林郁华笑了出来，说：“我们阿殊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她虽与傅辉结婚多年，却还未有孩子，所以总是对阿殊疼爱有加，恨不得自己也有个阿殊这样乖巧的孩子。想到这里，心里未免有些失落。傅辉眼见妻子露出这样的表情，轻轻地拍了她的肩。
　　这一拍不要紧，林郁华突然捂住嘴向厕所跑去。傅辉喊了一句：“郁华！”也跑了过去。
　　阿殊愣愣地看着，被吓坏了，第一个念头是“阿姨生了很重的病”。这样一想，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转。突然想起应该告诉妈妈，就飞快的跑回家，在院子里的时候就扯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叶妈妈听到熟悉的哭声吓了一跳，以为阿殊在哪里跌倒了，急忙跑出门去。阿殊看见妈妈就扑了上去，扯着妈妈的手哭道：“呜呜......妈妈......妈妈......阿......阿姨生了好重的病。”
　　叶妈妈当然知道女儿口中的阿姨是谁。林郁华平时就很照顾她们，这一听也很急。连忙安顿好女儿，急匆匆地出门去。

　　阿殊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直直的望着巷口。心里很伤感，林郁华就像是她的另一个妈妈一样，会对她笑，会轻轻的抚摸她的头发，会语气温柔地对她说话，会给她好多好多好吃的。如果阿姨生了很重的病，会不会离开她啊......阿殊想着想着，泪水就不停地流下来。泪眼朦胧中，看到手里还提着阿姨给的糖果，五颜六色的糖纸模糊成一团。
　　叶妈妈并没有去多久就回来了，刚刚到巷口就看到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儿，心下觉得好笑。连忙走过去，问：“阿殊怎么坐在这里？”
　　阿殊抬起头，撇着嘴看着妈妈。
　　叶妈妈有点无奈：“林阿姨没有生病。”
　　阿殊听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微微张着嘴。
　　叶妈妈笑了：“阿殊很快就会有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阿殊开心吗？”

　　阿殊很久才大概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她也不知道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是怎么来的，但是想到有人可以跟自己玩，心情十分激动。这附近居住的人家虽多，但和阿殊年龄相近的孩子却是一个没有。叶妈妈要独自养一个孩子，自然是要努力工作，很少有时间陪阿殊。阿殊有时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看蚂蚁也会觉得无聊，心里想要是能有个小伙伴能和自己说说话该多好。
　　而听了妈妈的话，阿殊高兴得欢呼雀跃，一不小心滑到在地，头上起了一个好大的包。“哇——”的一声，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院门口经过的人好奇地向里面看一眼，听说这叶家的孩子很乖巧啊，怎么今天却哭得这么惨不忍睹。

　　等到多年后，关于儿时的记忆，阿殊好多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得知林阿姨有了孩子之后，自己狠狠哭了两场。于是转头对身边的傅声说：“我其实一直都很讨厌你的，当时知道以后会有一个小跟屁虫不停地烦我时，哭得好伤心啊。”
　　傅声听她说起他完全不知道的种种，尽管能猜出她在胡说，但嘴角却无法抑制地淡淡地染上了笑意。
　　阿殊，我很开心能在我生命的最初就被你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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