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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南六月,风光不与四时同。
藏剑山庄天泽楼外,正能望见西湖美景,曲院荷风,桃花灼灼,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李承恩与叶英对坐于案几旁,案上有茶,有兵阑。
李承恩看似赏景,实则细细审视叶英,暗自思量,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叶英左额上的梅花胎记。
叶英虽然目不能视,但习武之人感觉敏锐,李承恩那不算善意的打量让他有些烦躁,只是克制自己不以剑气相抗。
叶英向来寡言,与李承恩略几句寒暄过后便无闲话可说,只能切入正题:“此次叶某请李府主远道而来,有要事相商。”
李承恩洒然一笑,道:“叶庄主素来静思剑道不问俗事,不知是何等要事竟能得庄主关切。”
叶英虽只能听闻他言中笑意,但也能想到他面上必定带着诚挚的笑容,好似刚刚不耐烦地打量只是错觉。叶英拙于客套,直言道:“在下日前得知,天一教近日在黑龙沼一带修筑烛龙殿,网罗众多高手,又与南诏勾结,图谋不轨。”
李承恩执壶沏茶,茶汤色清芳香,映着青瓷荷叶茶盏实在赏心悦目,叹道:“好茶。”又对叶英笑道:“我本以为庄主会提及屠龙大会,没想到竟是烛龙殿之事。只是五毒与天一的恩怨与中原武林无关,归根结底也是五毒的门派内务,武林各派也不好插手。”
叶英道:“话虽如此,但天一与南诏勾连,五毒势单力孤,情势不利,此次来信求援,我等也不能坐视。”
李承恩嗤笑道:“天策军马调度必尊上令。这且不提,难道我天策大军前往,曲教主能扫榻相迎不成?她恐怕还要担忧呢。曲教主昔日虽是七秀之一,如今已是异族首领了。”
先前五毒教与中原武林尚无往来,苗疆风俗又与中原不同,加上五毒弟子行事惯来无所顾忌,招来不少诟病。数年前天一教为了炼制尸人在中原各地作乱,又与红衣教狼狈为奸,祸害了不知多少百姓。天一与五毒的武功路数一脉相承,中原各派也不知两教内情,于是天一教闯下的恶名倒有一大半栽在了五毒教的头上。曲云坐稳了教主之位后,与七秀等故交往来联络,各派才知晓其中隐情,五毒教弟子也渐渐开始在江湖上走动。只是五毒凶名太盛,江湖中人对其仍有忌惮。
天一教作恶多端,又有五毒教穿插联络,各派联合拔除了天一教散布在中原的爪牙,又剿灭了其在黑龙沼的据点毒神殿,此后天一教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在中原作恶。于是此次天一教只能在黑龙沼依仗遗址山势修筑烛龙殿,在南疆兴风作浪罢了,无碍中原太平。因此李承恩不大想理会这事,他打算的是以五毒教为屏障,拖住南诏,好给剑南唐军打个先锋。
叶英皱眉,李承恩的想法他也能猜到七八分,只是情势绝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五毒来信,去年南诏连夺西南夷三十二羁縻州,俘西泸县令郑回。今年四月,南诏与吐蕃联手夹击,剑南大军大败于西洱河,死伤无算。”
李承恩皱眉道:“怎么会?”他倒不是怀疑曲云所言真假,只是他从朝中得到的消息却是大捷,鲜于仲通因此高升擢拔为京兆尹。心思电转,他想到的已是朝中形势了。
朝中奏报,去年云南太守张虔陀密奏南诏王阁罗凤叛逆,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发兵平叛,捷战连连。今年四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还曾请功,言西洱河大捷。如今两相验证,竟然出了瞒报军功,将大败谎称大胜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奸相李林甫与太子不睦,极力打压东宫势力,两方势成水火。李林甫又连作韦坚案、杜有邻案和王忠嗣案等三起大案,构陷东宫打击异己,剑指东宫已是昭然若揭。三宗大案牵连甚广且旷日持久,至今仍有余波。昔日杨国忠依附于李林甫,构陷东宫时便是马前卒,后来权势日盛,与李林甫渐生嫌隙,但怕太子日后清算,打压东宫也是不遗余力。
三方势力错综复杂,朝堂斗争风云诡谲,加上玄宗老年昏聩耽于享乐,大唐江山虽然依旧歌舞升平富贵风流,但是权势之争暗潮汹涌,盛世气微之象已现。
李承恩对政治斗争有种天然的直觉,再看看韦氏等大族如今的惨烈下场,他虽是功臣之后,又有天子恩宠,但也不敢轻忽。天策府戍卫皇室,却拱卫东都,玄宗对李承恩这样的安排可谓煞费苦心,但这样的悉心爱护也可能转瞬变为雷霆之怒。因此李承恩绝不肯搅入这样的暗战,否则下场唯死而已。如今李林甫圣心渐失,玄宗对杨国忠恩宠日盛,杨氏族人也愈加骄横跋扈。他不愿与杨国忠这样的小人为伍,只能想个法子毁了杨氏根基。因此南诏战事倒是可以一用,若是能成,可除去国贼;若是不成,也可削其宠爱,杨氏前途也到此为止了。
叶英轻声道:“天一教又趁机势起……五毒力弱不能相抗,若情势不能转圜,恐怕五毒为求自保也不得不依附南诏了。”
李承恩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案几,道:“若真是如此,我天策府不免要走一趟了。”笑对叶英道:“我是职责在身跑不掉,倒是庄主一向爱清静,怎么会想趟这趟浑水?”
叶英道:“藏剑昔日与曲教主也算有段渊源,总不能袖手旁观。再者,听闻南疆颇有一些高手,叶英不才,也想会一会他们。”叶英神情漠然,却泄露了一丝战意。
叶英习剑二十余载,早已跻身一流高手卓成大家。如今虽然剑道已成,但是却还有一丝不圆满。原来叶英天纵奇才,又自小避居剑冢,潜心修行,剑道全为心思领悟,极少出手与人拼斗。但剑终究是兵器,锐而戾,未经磨砺,剑锋未饮过血,与士人所带佩剑又有何异?剑露锋芒,虽然难以持久,但他一直静修,剑都未出鞘,还远不到归剑入鞘收敛锋芒的境界。
叶英自察觉自己剑道有缺后,知道静修无益,如今他欠缺的乃是以对战为磨石打磨自身剑术。而中原武林中,能做他的对手、助他磨砺剑道的只有各派的顶尖高手,只是无缘无故,他也不能与人生死相搏。恰好此时得知,天一教网罗了许多高手兴风作浪,此行既能除恶,又能修行,正是两相便宜。
李承恩笑道:“天南王家送来书信,说是要举办屠龙大会,请各派做个见证。庄主真是心宽,如此大事竟也不放在心上。”
叶英道:“屠龙大会,除恶不过萧沙一人而已。天一教行事却太过阴毒,炼制毒尸毒人,作孽太甚。”
李承恩道:“只是屠龙大会广发请帖,想来各派皆会前往,总要先把这件事了结了,再提烛龙殿之事。”
叶英道:“自然。”
李承恩突然笑道:“血眼龙王性情狡诈,又武功高强,王家竟能捉住这样的高手,可见其能。”
叶英:“在下昔日与明教蝠王亦有一战,想来龙王的武功应在蝠王之上。如此高手竟败于王家不得脱身,应是有高人坐镇。”
李承恩笑道:“王家招徕门客也不是一日两日,也许适逢其会吧。”又笑道:“也罢,总是要去瞧瞧的,不如我们搭伴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叶英点头道:“自然。”
李承恩此前与叶英相交泛泛,只是在名剑大会时有些往来,且叶英少言寡语,李承恩纵使再八面玲珑也无以为继。而此次面谈之后,他只觉得这位少年成名的剑客与江湖传闻颇有差异,行事老辣,比之长于庶务的叶晖还要难缠。李承恩性情强厉多疑,工于心计,不免对叶英心怀戒备。
叶晖在李承恩离开藏剑之后才得知叶英将要出行的消息,连忙赶到天泽楼。
兄弟二人相互见过礼,叶晖跪坐在案几旁,道:“阿兄,此次前往无量山参加屠龙大会,不过是做个见证,我去便可,请阿兄留守山庄以作策应。”
叶英道:“此行亦要前往五毒,了结天一教烛龙殿之事。恐怕难免死斗,你武艺不足,我也不能放心。”又劝道:“你我兄弟,我也不与你见外。当年父亲固执,你有负于曲云,既对不起人家,偿还就是了。此去南疆,你也乘此机会了结心事吧。你多年武艺无有寸进,虽是天资所限,也是囿于心结。”
叶晖苦笑道:“昔日是我对不起曲云,如今为她赴汤蹈火也是应该,但是阿兄不能以身涉险啊。”又道:“五毒非我族类,行事又狠戾毒辣,便是为山庄名声计……此行若是有损阿兄清誉,我也没脸再来见阿兄了。”
叶英轻轻抚摸手中宝剑,道:“我藏剑山庄举办名剑大会时,又何曾在意过正邪之分?况且曲云终究长于中原,受公孙大娘教导,她掌管五毒,总好过乌蒙贵。天一教行事太过,自作孽,不可活。”
叶晖道:“阿兄行动不便,南疆高手武功路数不明,此行难免凶险……”
叶英将手中宝剑置于案几兵阑之上,道:“正阳多年不出,心剑之名未堕,你尽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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