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制品

　　冬天的夜晚降临的格外早，尤其是下雨的时候。
　　司机老张靠着车尾抽完最后一口烟，回到车内耐心的等着学校的放学铃声。
　　“铃铃铃——”
　　第一批学生已经踏着铃声冲出校门，蹭蹭蹭地窜进自家的私家车中，没过多久，老张便看到一个背着瘪瘪书包的高瘦少年从校门口走出来。
　　“少爷，这里——”老张招呼道。
　　雨下的有点大，但是少年并没有打伞，从教室到校门口的这点距离也足以让外套淋的透透的，不过少年也并不着急，慢悠悠地朝老张这里走过来。少年走到车前，将书包和湿透的校服外套扔进后车座，自己则跨进了副驾驶座。车内充足的暖气让他微微舒了一口气，他随意擦去脸上的水渍，而湿漉漉的头发上都是雨水，有些仍旧顺着鬓角淌了下来，
　　老张看着自家的少爷——他在陆家做事三十多年，而从接手陆家二少爷陆何的出行工作开始，到现在也有十年的时间了，谈不上了解这个孩子多少，但是也算得上是一天天看着他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孩子长成一个沉默寡言的英俊少年……尽管老张自己就是个话很少的人，但是他总是觉得像陆何这样的孩子不太爱说话的个性总归不是那么美妙。不是陆何不善言辞或者内向害羞，而是他有着一种近乎成年人一样的谨言慎行，想得多说的少，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的一头热劲和死没脑筋。但是话又说回来，生在陆家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性格反而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老张所纠结的不过是陆何这个少年一点也不“可爱”罢了。
　　当然，诸如此类的回忆和吐槽老张是打死也不会讲出口的，就和往常一样，开车回家的路上陆何和司机老张依旧一路无言。沉默的气氛并不尴尬僵硬，这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讲那就不必特意找话说”星人最默契且舒适的相处模式。
　　车窗外雨下的更大了，十二月的冬天似乎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冰冷的雨水混着一点冰渣敲打着玻璃发出密集而嘈杂的声响。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老张打了车灯，放慢了车速，从沿海的公路驶向通向山腰的专用车道。
　　“砰——”车猛地撞到了什么东西。
　　照明设施稀少的车道两旁都是树，这条路除了通往陆宅以外，没有别的去处，可老张的直觉告诉他，很可能撞到什么人了。
　　“陆少你在车上等一下，我下去看看。”说着老张打开车门冒着雨下了车。
　　车前灯下果然有个被撞到在地的女人，黑色的长发挡住陆她的脸，身上的泥渍和雨水让她看上去狼狈不堪，她怀里一件黑色的大衣包裹着什么，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孩子。
　　这下麻烦大了，老张想到。
　　陆家宅门前倒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再外加一个孩子，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的兆头。把人就这么扔在这里绝对于情于理讲不通，而把这么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回去也是不妥当的，一时间老张也拿不定主意怎么办才好。
　　“先把人抬回去吧。”陆何说道。老张一回头，发现陆何已经下车了。他拨开女人怀里的衣服，将那个孩子从中抱了出来。
　　这个孩子看上去六七岁的样子，苍白又瘦弱，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还要小的样子，尽管有风衣避开直接的雨水，孩子身上还是浑身湿透的，并且滚烫的。
　　快四十度的样子了，陆何手贴了贴孩子的额头，心中估计道，并打量着这个孩子的模样。
　　陆何并不是没有见过特别漂亮的小孩子，从小随他一起长大的尹向澄便是一个极其精致漂亮的孩子，只是手里这个抱着的还是让他微微一愣——微弱的光线下，孩子皮肤苍白又泛着不健康的红晕，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着脸颊与额头，毫无血色的嘴唇抿的紧紧的，但尽管如此，他稚嫩的面容每一分每一寸都像是精心设计推敲过的一般，精致的不像话，也许在画中也没有这样的模样。
　　如此的年纪有着这样的相貌，也许是一种不祥，陆何心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没作耽搁，将孩子塞入车后，陆何又和老张一起将女人抬进车内，继续驶向陆宅。

　　车辆驶向深处，便可以看见几座白色的建筑体高低错落地簇在一起、相互连结着，并静静隐藏于草木常青的半山腰中，从远处看优雅迷人，又颇有几分自然主义风格的味道——这座依山面海的白色建筑便是陆家大宅。
　　老张是陆家的老人了，副驾驶座上又坐着陆家的二少爷，所以关卡重重的陆家大门一路绿灯。
　　终于到了地下车库，陆何发现平日里空荡荡的车库里，今天一下子多了七八辆车——这百分之一百是陆家家主陆霄峰回来的信号。
　　“赶巧，先生回来了。陆少你先去换身衣服，这事我向陆先生汇报一下”老张显然也得到了陆霄峰已经到家的信号，对陆何说道。
　　“嗯。”陆何应道，下车前他禁不住看了一眼后车座上躺着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他烧得更厉害了，便对老张又补充了一句，“先让徐医生过来给他们看一下吧。”
　　“好。”老张想了几秒，回答道。

　　陆霄峰算算日子，差不多有小半年没有回来了，当然他没什么时间立即去和妻儿们交流情感，而是一头扎进书房里，听着一拨一拨的人进来汇报和商量各项事宜。
　　陆家到了陆霄峰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一代了，陆氏也从一个单纯的商贾世家逐渐变成东南亚地区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符号——行事亦正亦邪的陆氏家族虽然低调，但在白道与□□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这如今的一切，仅仅靠着陆霄峰一个人支撑着。
　　一杯咖啡加一支烟，算是把晚餐解决掉了，陆霄峰听完陆氏股市的报告，签完手头上最后两份文件，便听到书房外有人敲门。
　　“咚咚咚……”
　　“进来。”
　　老张踩着饭点进门总归是对的，看到陆霄峰似乎已经忙完了手上的事情，他便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如实向陆霄峰做了汇报。
　　听完后，陆霄峰微微皱了皱眉头，问了一个貌似有点不太相关的问题：
　　“陆何人现在在哪？”
　　“应该回自己房里去了，先生。”老张回答道。
　　“我去徐医生那里看看。”陆霄峰说道，随即又吩咐身边的人，“陆何来找我就说我有事去忙，让他明天上午来。”
　　“是。”

　　淋了个澡，陆何换了一身衣服，匆匆赶往父亲的书房，心中一边盘算着这次陆霄峰会在家逗留多久，一边心里猜测着晚上带回来的女人和孩子的身份问题。
　　“阿何……”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算了他的思路。
　　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孩子向陆何奔来，一头茶色的碎发下一双圆滚滚水灵灵的琥珀色眼睛，秀气而挺拔的鼻子加上一张红润的薄唇，衬在一张粉扑扑的白净脸蛋上显得格外惹人喜爱。
　　“向澄。”陆何应道，这个孩子像只小鸟一样一下子飞扑到陆何身上。
　　尹向澄，虽是异姓，却在陆家颇受陆家主的疼爱与照顾，这是个被陆家捧着长大的孩子，漂亮、天真、聪慧，在陆家小辈中，他是最讨喜的一个。
　　“听说你今天捡了一个小孩回家！快带我去看看！”尹向澄激动的说道。
　　“你听谁说的……你先和我去一起见父亲吧，他今天正好也回来了。”陆何听到尹向澄张口提到晚上的事情，不禁头疼，预感到这个消息估计已经传遍了整个陆家上上下下，这时候由着他去看“捡回来的小孩”显然不太妥当，便转换话题带着他去先见父亲。
　　“好呀好呀！陆伯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拙劣的转化话题还是顺利成功了，尹向澄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陆何去找陆霄峰了。一般人见陆霄峰多少都会有的心里负担，但这些好像在天真的尹向澄身上并不存在，一方面单纯的孩子总是不设防的，另一方面在外人面前板着一张脸的陆霄峰在自家孩子面前倒是也算温和，尤其是尹向澄这样天真惹人爱的孩子。
　　两人走到了陆霄峰的书房，结果发现书房里除了留守的两名“墨镜大叔”，一个人也没有了。
　　陆何和尹向澄向他们询问陆霄峰的去处，两位“大叔“也是只含糊的回答道：“陆先生现在有事要办，陆少和尹少明天过来就能见到先生了。”
　　尹向澄一张“得到的答案不合格”的脸，而陆何的直觉告诉他，陆霄峰很可能是去徐医生那里看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了，并且，他不想让陆何参与其中。
　　陆何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也没有所谓少年的逆反心理，可唯独这一次，他十分的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因他自己大概只能归结为——这两个人毕竟是自己带回陆家的，多少必须要负点责任吧。
　　两个人走出陆霄峰的书房，往回走的时候，陆何一路都在揣测自己的父亲对这件事避讳的原因，最后终于暗自做出一个决定，并问尹向澄：
　　“向澄想不想去看你刚刚说的那个小孩子？”
　　“好啊好啊！”尹向澄亮眼放光的点头道。
　　“但是得先说好，我们得偷偷的过去，不能让别人看到我们，如果父亲在那里的话，也不可以让他看到。”陆何补充道。
　　“没问题！”尹向澄爽快的答应道。

　　徐医生是陆家几位最好的私人医生中的一位，虽说是医术高超，但是在陆家这么多年并没有什么疑难杂症来找他，陆家能让他来医治的无非就那么几位，陆先生常年不在家，陆夫人也神龙见首不见尾，家中的几个孩子，除了温柏远有点体弱以外，别的个个壮的和牛一样，所以家庭医生这个职业，对于徐医生来说完全是个闲职。
　　而今天突然被带来的两个神秘病人，着实让他忙碌了起来。
　　“病人可能长期精神压力过大，饮食不佳，患有较为严重的胃部溃疡和贫血症，身体上多处有明显的淤青伤痕，左手似乎短期内有过骨折的迹象……”徐医生紧张的向陆霄峰陈述着女人的身体情况。
　　徐医生不敢对这个女人的身份乱加猜测，但可以肯定的是，陆霄峰听到这些病情报告的时候，脸色是越来越差，根据徐医生的经验，这个女人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被囚禁和虐待的状态，结合起来考虑，徐医生还是有了自己的一点小小判断，毕竟，这个女人还是带来了一个孩子的。
　　“不过，根据检查结果来看，病人并没有受到性侵犯，所以……”徐医生好意的补充说道。
　　陆霄峰原本盯着女人的眼睛抬了起来，看了徐医生一眼，不怎么友好的一眼，好像完全猜透了徐医生内心的想法似的。
　　“治好你的病人，不要乱加猜测……”陆霄峰不冷不热的说道。
　　徐医生讪讪一笑，假装忙碌的翻看检查记录，又时不时的查看输液和心电图的情况。
　　“另外一个孩子呢？”陆霄峰问道。
　　“在隔壁房间，孙医生在替他治疗，不过情况似乎并不好。”徐医生回答道。
　　确实，送过来的时候，这个浑身是伤的女人看起来似乎病更严重一些，但是事实上确实，那个高烧昏迷的孩子才是个“烫手山芋”。
　　且不提这个孩子是不是徐医生所猜测的“潜在的陆家三公子”，就算是个普通的孩子，陆霄峰想要救治却发现养活的一堆医生一个也救不了，不气疯了才怪。
　　这个孩子已经高烧到四十度了，而且也不知道这样的症状到底持续了多久，再这么烧下去迟早烧成傻子。血液检测的各项指标都十分奇怪，这不仅仅是高烧不退的现象，可到底是什么原因，两位医生竟是也说不上来，心电图指针在旁边缓慢的波动着——这个孩子的心跳频率也非常缓慢，这不是一个高烧病人应该有的临床反应。
　　冰敷、退烧针，甚至是抗生素，该上的都上了，这场查不出病因的高烧到现在也退不下去，这让孙医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病房的偏门微微开着一条缝，尹向澄和陆何两个人从外向里面偷偷看去，临时披着白大褂的医生和两个护士在病房里忙碌着，床上的孩子被埋在柔软的床中看不见面孔，只能看到微微露出的输氧面罩和从点滴瓶伸下去的输液管。这是陆何第一次这样偷偷摸摸的在门外做着“偷窥”的事情，而尹向澄似乎对这样的事情感到格外兴奋，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就是看不到那个神秘小孩的长相。
　　“诶诶，阿何你说那个小孩长的什么样子呀？”尹向澄回过头好奇的问道。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而回答他的，似乎不是陆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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