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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月献给寂寥的夜
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大雨还是没有停歇,天空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缺口,雨水如同瓢泼一样地倾泻而下。
医院巨大的铁门在我身后轰然关闭,像是上帝丢给我的一声讥讽。我撑着一把断了三根伞骨的雨伞,回过头去,目光越过高大的铁门寻找着马骁所在的病房的窗户。我看见他站在窗前,用深灰色的窗帘把自己包裹的只剩下一个脑袋,像是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意识是否清楚,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着我,他只是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窗玻。最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我很久都没看到过的灿烂的笑,对我挥了挥手。
我的眼泪在这个时候决堤而出,然后我努力转过身,像是一只偷了别人钱包的小偷一样向马路狂奔,雨水顺着破损的伞不停地拍打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脚步也没有停下,一步一朵巨大的水花在我的脚下盛开,我的胸口像是塞进了一坨棉絮,堵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跪倒在人来人往的购物中心的大门前吐了起来。
我记得和马骁的相遇也是这样的雨天。算起来,应该也有五年了。那时候我还是一个被家长逼着上英语补习班的丫头片子,当然,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从小就厮混在一起的好邻居,金美孜,也没能逃脱幸免,我们像是两个苦大仇深的革命女战士一样,一步步走向刑场,只不过我们还撑着伞。可是,就算是女战士,她也是最漂亮的那一个,正如同她的名字,“金美孜”的三个字里,她的人生已经诠释了前两个字,又漂亮又有钱,而最后一个字却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还记得一起上小学时候我也曾经问过她,小小的她托着脑袋沉思了一会儿说,可能是说我要撒上孜然才会更加“金美”吧,于是那时候天真的她开始满城地寻找孜然味的香水……
她的“金”今天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她强烈要求要跟我一起雨中漫步,也许她就会在几分钟内被她家的私家车送到补习班楼下;她的“美”今天也是一样,穿着当时很流行的小碎花裙,做作地走着小碎步,步步生姿;至于那个“孜”——当然,她至今还没找到孜然味的香水。在她不停地重复着“美好花季的初中生居然要被逼着去学洋鬼子语言真是丧心病狂”的时候,却被她自己的一声惊呼打断了,我转过头看向她的花裙子,上面被黑色的污水玷污成了一朵朵残花,而人行道一米之外的马路上,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骑着漂亮的山地车,正捂着嘴巴看着金美孜不停地笑。
金美孜白净的脸上也有点点黑泥,这对于爱干净的她简直是奇耻大辱,而且更可气的是,肇事者居然还在嘲笑她。金美孜哪里受得了这窝囊气,她利落地拉开自己的提包,也不管手里抓的是什么东西,全都往那男生身上砸过去。
男生惊呼了一声开始躲避飞来的东西,眼线笔从他的左耳旁飞过去,粉底液从他的右耳旁飞过去,他眼里的世界仿佛启动了慢镜头一般,准确地避开了所有物体,正当男生脸上开始露出得意的微笑的时候,一块软绵绵的物体“啪”地一声击在了他的鼻子上。
突然,除了我们三个人的伞外的滂沱的大雨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金美孜上午刚买的一片卫生巾,同样安静地躺在马路牙子上。
男生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只见他尴尬地不停地挠着他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张开嘴巴,说:“姑娘无恙否?”
金美孜提包的手猛地一紧,估计她也意识到了局面的窘迫性,只见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什么文言文,以为自己是状元探花榜眼么……趁本姑娘还没生气,赶紧牵着你的马回驿站吧!”
“哎?”男生脸上又恢复了刚才坏笑的样子,“虽然我叫马骁,但不代表我的车也姓马啊,”男生看了看我,又说:“赶紧牵着你的斑点狗朋友走吧,我的战车刚偷偷说她的衣服太丑了。”
金美孜的脑袋上突然出现三根黑线,接着她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骂了一句你神经病,然后拖着看得肝儿疼的我气呼呼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们的金美孜小姐当然不能这么善罢甘休,回家之后她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来到我家,跟我合计该怎么报仇。初中生能有多少卑劣的手段啊,无非也就是以牙还牙。可金美孜跟我说了她的计划,当时的我觉得她应该去参加国际间谍培训,而不是英语补习班。
接下来的几天里,金美孜化身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女间谍,我甚至觉得她随时能从她那个价格不菲的包包里掏出一把枪来,或者手榴弹之类的玩意儿。通过那个叫马骁的男生穿的校服这一重要线索,金美孜断定他和我们属于同一所学校,接下来,她借由着语文课代表的职务之便,佯装去办公室送作业,为了不引起怀疑,她把作业分成三次送到办公室,借口跟老师说“我一个人实在搬不动又不好意思麻烦班上的男生”,找准机会把办公室里每个班的班主任桌上的花名册快速浏览了一遍,最后终于确定了那个叫马骁的男生的班级,并且记下了他的学号。
她甚至搞来了他的班级的课程表。所以当金美孜拿着刚刚偷印出来的、还热乎乎的课程表的时候,我有种给警局打电话要求逮捕这个未来罪犯的冲动。她挑选了马骁上体育课的空当儿,又买通了我们班上力气最大的男生,并且要求他把她用被子裹起来,然后把她搬进男生更衣室……
看守的阿姨虽然很奇怪为什么要搬被子进更衣室,但也没有阻拦。于是金美孜就这么得逞了。她找到了马骁的学号对应的柜子,不顾其他男生诧异的目光,从柜子缝隙里将一瓶五颜六色的液体尽数浇灌了进去。
那是她用辣椒油、芥末、榴莲汁、香醋和酱油等等十几种不相关的物品勾兑成的、专门为马骁准备的、礼物。最后又留下来一张“比比谁的衣服更丑!”的便利贴才扬长而去。据她说门口的阿姨看到她出来后脸绿的像长满褶皱的生菜。
当金美孜喜滋滋地讲给我听之后,我觉得“智勇双全”这个词原来是因为她才量身定制的。她说你等着看好戏吧,下午就能看到他穿着体育课的制服回家丢脸的模样了。果然,我们在校外的小路“偶遇”到了低头推着车子的马骁。
是很久以后的后来了,还记得金美孜对我说,阿绿,你知道吗,我和马骁的羁绊,应该就是在那一刻开始的了。金美孜的脸色沉浸在天台上的夕阳光辉里,风吹起她的长发,归家的飞鸟秩序井然地在巨大的夕阳里鸣叫着飞过,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最后她揉了揉眼睛,把脑袋埋在了我的肩膀上。
金美孜叉着腰站在马骁面前的时候,面前的人停下了脚步,我看见他的车把手上搭着金美孜的“战果”——那已经不能称作衣服了,准确的说,应该是“彩虹□□了裁缝师生下的孩子”。正当金美孜准备好好嘲笑他一番的时候,马骁抬起了头。那是怎样一个令人心疼的眼神啊。他的眼睛布满了可怕的血丝,几粒眼泪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悬挂着。
怎么可能啊。这还是那个满脸坏笑的男孩吗?金美孜似乎也吓了一跳,她看向我的眼神也是询问与不解,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来往的行人像海潮一样匆匆流动着,马骁就这么站在人海中与我们对峙着,最后,他像是全身的力气被突然抽离一般,连人带车倒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吓坏了的我们急忙跑过去,连拉带拽地把他扶坐起来,他脏兮兮的体育课制服上以及头发上都沾上了不少的杂草,看起来就像一只丢了主人的犬。正在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马骁终于缓缓开了口,他说,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啊……
他把双手插进头发里,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色,他把头狠命地埋进自己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马骁哭泣,也是第一次见到男生哭泣。这并不同于女生的流泪,这种感觉仿佛更能触动人心,像是有一只有力的拳头富有节奏地不停地敲打着你的心门。我想,金美孜的心门,就是在那一刻被敲出了一条缝吧。
大概五分钟后,马骁终于冷静下来,他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接着扶起倒在地上的车子,头也不回地向前大步走了。金美孜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态,她跪在草丛里,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最后她说,阿绿,我腿麻了,你帮我把它们打断吧。
我突然就觉得难过。我知道的,金美孜当然没有什么坏心眼,她并没有想到一个恶作剧居然能让马骁趋于崩溃,此刻的她除了对他的愧疚,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憎恶。
可是到后来,到我们三个终日厮混在一起的日子里,去登山,去K歌,去聚餐,当我们无数次地谈起这件事,总有一个人大叫着如果再说一遍就把对方的嘴巴撕下来贴在班主任家的门上,然后笑出一条新的鱼尾纹。
操场上,教室里,食堂里,到处都弥留着他们留下来的别出心裁的骂人的话。如果我有心记录的话,估计我现在已经能出一本《辞海》那么厚的骂人语录了。比如:
马骁:“你知道吗,后来你跟我道歉的时候,你的表情,我真应该拍下来发给广告商,然后作为他们广告的女主角——下面的文字配上‘便秘治疗前’。”
金美孜:“你得了吧,要不是本姑娘我有一个菩萨的心肠,你就算跪下来抱着我大腿哭,我连白眼也不会给你。”
马骁:“我告诉你,就算你有个菩萨的心肠,你也顶多是一清新点儿的流氓,还有,抱你大腿?那是需要我和阿绿两个人才能完成的任务好吗?”
金美孜:“……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嘴巴撕下来贴在班主任的家门上!!!”
……
其实说起来,那个道歉也算不上多么正式,更何况马骁本来就是个忘性很大的人,因为,第二天就看见他踏着欢快的节奏蹬着车子来上课了。后来我也逐渐了解到,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样子才是马骁该有的样子,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伤痛都被他身上的一层隐形的光环隔离开来。可是,那天下午那个浑身颤抖的马骁,却像一枚琥珀永远沉在了我心底的沙床里。而金美孜呢,也没有闲着,她又发挥了她原本的间谍属性,忙活了起来。
几天后,马骁收到了一封白色的信函,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张某超级市场门前的储物柜的取物条码凭条。他带着好奇的心情来到储物柜前,将它贴到验票口,左上角的一个柜子打开了。
一双崭新的篮球鞋安静地躺在里面。鞋子里还有一张便利贴,字体是很幼稚的圆体字,上面写着“看看你的身后”。马骁疑惑地转过身去,马路对面,金美孜对他用力挥了挥手,感觉两脚一蹬就能起飞。
然后呢?然后马骁真的胡吃海喝宰了金美孜一顿。而且据我所知,单是金美孜送给他的那双球鞋,就足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一顿饭过后,马骁就彻底加入了金美孜的阵营,好像之前的事情一瞬间消失了似的。而金美孜也因此知道了,马骁有一个离家出走的妈和一个滥赌的爸。那件衣服,是马骁的妈妈临走前放在他枕边的、留在这个家的最后一件东西。当时马骁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平静地告诉了金美孜,仿佛就是在说着别人家的事情。
最后马骁把筷子一扔,笑着说,“我吃饱啦!”
可是,金美孜看到马骁的眼泪转了一圈终于又退了回去。
就这样,我们的学生时代,因为有了马骁的加入,而变得越来越戏剧化。谁让他和金美孜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呢,上帝在创造他们的时候肯定重温了一遍《恶毒的后妈》。而且是86集重制版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金美孜慢慢地对马骁产生了化学反应。我说过,金美孜应该去当间谍,我估计《红色警戒》里的那个□□谭雅见了她也得跪下来喊一声“参见娘娘”。马骁开始频繁地丢东西。小到一根钢笔,大到一个背包,能丢的都丢了。马骁也没想太多,权当是救济了穷苦人家,他每天依然抱着篮球大汗淋漓地回到班级,习惯性地检查今天又丢了什么东西。
直到那天晚上我去金美孜的房间找她,撞见她“啊”地一声开始手忙脚乱地往一个我看起来很熟悉的背包里塞东西——马骁的背包。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她做的。我不顾她的阻拦翻开背包,除了听马骁提起过的钢笔、笔记本、水杯,还有很多我见都没见过的照片。金美孜的脸红的像是被浸在了红色的大染缸里,两根手指不停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照片有很多。有马骁十六岁生日时的照片,马骁的生日帽歪歪扭扭地戴在他蓬蓬的碎发上,灯光是暗的,只有蜡烛发出的柔和的光芒,照应着他闭着眼睛双手合十的样子,他的嘴角有一个满足的微笑。在马骁的旁边,是我面怒狰狞地往嘴巴里塞食物的样子,样子丑极了。
还记得马骁和我们那天哭得很惨,他说这是他人生里的第一块生日蛋糕,小时候只偷偷舔过隔壁家孩子过完生日留下的蛋糕碟。
有马骁在十校篮球联赛的赛场上抱着篮球奔跑的照片,马骁穿着白色的篮球服,汗水顺着他的额头不停地滑落,目光紧紧地盯着球筐的认真的样子。我和金美孜在看台上不停地喊着“输了就滚出去捡肥皂吧”这些丧心病狂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最后马骁不负众望地赢了比赛,他在他们球队的庆功宴完毕之后又带着我们从小吃街的第一家吃到最后一家,结果第二天三个人都腹泻不止请假在家,发短信问候彼此的母亲。
有我和马骁在图书馆里咬着笔头,苦大仇深地背书的照片,面前的咖啡杯还冒着腾腾热气,马骁的一只手不停地抓着他短短的头发,白色的衬衫上反射着柔和的金色阳光。然后他把书一丢,跑出去买了三杯饮料又回来,没有问我们喜欢的口味,却都是对的。
还有马骁撑着伞在雨中奔跑的照片,他的另一只手拿着两把新伞,一步一个水花向着躲在教学楼走廊里的我们跑来,跑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金美孜给他披上外套,她的眼睛里也下了一场雨。
……
我都快忘了。原来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从初中到高中,这几年里经历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快忘了。如果不是今天撞到金美孜拍下的照片,恐怕这些记忆都碎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中,碎在岁月的年轮碾过的每一寸土地中了。
我从成堆的照片里抬起头来,金美孜看着我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把手臂伸过去把她拦在了我的怀里,说:“约马骁出来吧,就现在。”金美孜摇了摇头,说:“阿绿,我不能。”我没说话,我知道她还没有说完,“你知道吗,我们的家境……马骁的自尊心是那样强,他是不会接受我的。”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金美孜送给马骁的任何东西,马骁从来都没有用过,手表,球衣,甚至是那双篮球鞋,马骁从来都没有穿戴出来过。粗心的她从来都没有发现过,直到有天去了马骁的家,看到她送他的东西都整整齐齐地码在床下。她才懂得,马骁的自尊心是不允许接受别人给的任何东西的。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说不定马骁只是舍不得用呢。”金美孜在我的怀里抬起头看了看我,说:“会吗?”她的表情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猫,让我看着心都疼了。她起身,拿起手机拨了马骁的电话。
电话那头,马骁的声音年轻又干净,“金大小姐,这么晚了打电话干嘛?”金美孜听到电话那头乱哄哄的,问:“你在哪儿?怎么那么乱?”
“哦,我在中央广场呢啊,这里有人放烟花,炸出来的花儿比你的脸都大……哎对了,你也过来吧,否则在家里上演《变态少女想人记》可没人买你的帐。”马骁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发出“哟呼”的赞叹声。“你就算死掉了被推进炉子里火化,你的舌头也依然坚硬如铁!”金美孜气呼呼地挂掉电话,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等我们赶到中央广场的时候,广场上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电话拨给他,却无论如何也打不通了。“恶作剧!”金美孜气呼呼地说。这时候,广场上空炸出一朵朵炫目的烟花,点燃了整个漆黑的夜空。马骁没有骗我们,这里的确是有烟花表演,可是马骁去哪了呢?
第二天,金美孜气冲冲地跑到马骁的班级,可是同学却告诉她,马骁并没有来上课。金美孜这时候才开始慌了神,她把学校除了女厕所都找了一遍,也没发现马骁的影子,硕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不停地沁出来,拨打马骁的手机依然是那个没有温度的电子女声。最后,她决定去马骁的家里。
上次去他家的时候,他那个滥赌的爸爸也在,他爸爸在家里摔东西的场面把金美孜吓得半死,而马骁只是轻轻地说让金美孜先回家去,他关上门之后,里面传来骨头和家具碰撞的声音,留下门外的金美孜不知所措。而今天,在门外的金美孜依然是不知所措。
她抱着试探的心态敲了敲门,结果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金美孜小心翼翼地踮着脚步走进去,房间的窗帘拉着,没有开任何的灯,满地的瓷器碎片和废旧报纸,还有发黄的棉絮和色彩斑斓的地板。顺着一道水迹望过去,一个人蜷着腿缩在墙角,头发乱蓬蓬的,像是一个可怜的乞丐。
是马骁。
金美孜飞奔过去,她的泪在一瞬间冲破眼眶,泪水不停地向外翻涌,她蹲下来,抱着马骁的脑袋大声哭了起来。在她怀里的马骁双眼无神地看着地板,表情波澜不惊,一动也不动,几缕头发垂下来,把他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的。金美孜心疼极了,除了大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马骁这时候缓缓开了口,他说:“昨天晚上……他们给我打电话,我爸爸昨天在赌场被债主抓起来了,现在还被关着。他们说,除非我还钱,否则就打断他的腿。”
金美孜把身子往后撤了撤,她看到马骁手里握着一张照片,照片里他的爸爸抱着小时候的他,脸上是灿烂的笑。斑驳的树影投在二人的脸上,仿佛能闻到那清新的气味。
“可是我上哪去找那么多钱……”马骁终于有了表情,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拉扯,眼泪像是六月滂沱的大雨。
金美孜突然离开他的身子,她拉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把红色钞票,不停地往马骁的衣兜里塞:“我有,我有啊马骁,我有钱啊……”金美孜的哭腔听起来恐怖极了,但她却怎么也找不准马骁的衣兜,红色的钞票散落了一地。
马骁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把哭得几乎虚脱的金美孜从地上拉起来,用力抓着她的肩膀,对她喊:“金美孜!你干什么!”金美孜哭得像是快要断气了似的,她不停地重复着刚才的话:“我有钱啊,马骁,你拿去,你拿去啊……”
马骁的样子怒不可遏,他连推带搡地把金美孜向门外逼近,金美孜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她用力推开马骁,把最后一把钞票掏出来,唰地一声扔向天花板,顿时,漫天的钞票散落下来,金美孜再也没了力气,她双腿发软,双膝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求求你……拿去啊……看到你难过,比割我的心还要疼啊……”
马骁再也忍不住了,他也跪了下来,用力抱住了金美孜,一根根青筋在他的手臂上突起,咬紧牙关,哭了。
“金美孜……对不起……”
一张张红色钞票从天花板上散落下来,像极了一场炫目的花瓣雨。
我坐在金美孜家的沙发上,暖黄色的吊灯发出的光芒洒下来,她软软地趴在我的腿上,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钱呢?”“可能是嫌我哭得太讨厌了吧,最后还是答应把钱收下了,”金美孜又补充说:“鼓鼓囊囊一个大大的钱包呢,我管我爸借的。”“嗯。”“阿绿,我真的恨自己没办法替他承担这一切。”金美孜抽动着肩膀,哭了,我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我懂。”
和所有蹩脚的电视剧一样,债主跟马骁约定的地点是一所废弃大楼里。看来那些恶俗的编剧并没有瞎掰,艺术真的是源于生活的。
那天,马骁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大的运动包,来到了约见的地方。本来金美孜也要跟过来的,不过被马骁极力呵斥阻止,最后也只能悻悻地回家去。这一次金美孜倒是很乖地没有使什么坏主意,因为马骁说,等他回来他们就去庙里的百年树上系红绳子——通常只有恋人们才会去系红绳子。
再三确定金美孜没有跟过来以后,马骁才慢慢走进了这栋大楼,一伙穿着花绿衬衫的人出现在马骁面前,马骁下意识地抓了抓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哎呀您来啦!你看啊,要不是我这该死的破车今天去维修了,否则我就去接您了,哪儿还值得您为这事儿跑一趟啊。”人群里一个矮个子光头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他肥胖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人呢?”马骁并没有理会他,开门见山地问。“哦,您放心吧,马先生好着呢,”他指了指身后的车,“您今天只要把他欠的钱还上,我们就马上放人,嘿嘿嘿……”胖子的笑让马骁觉得浑身不舒服,他又摸了摸那个大大的背包。
金美孜喜滋滋地回到家里,担心马骁的同时又期待他快点回来一起去庙里。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家养的那条金毛犬并没有向以往一样坐在家门口等她,而是撅着屁股在土里扒着什么东西。她走过去一看,她给马骁的那个鼓鼓囊囊的钱包安静地躺在土里。
马骁把手里的大包扔了过去,胖子熟练地接住了,后边的车上,马骁的爸爸被推推搡搡地下了车,马骁飞奔到他身边,抓着爸爸就向楼外飞奔。
“马骁,你这是何必呢!”金美孜一遍哭喊一遍奔跑,她脱掉她的高跟鞋,赤着脚在马路上狂奔,“千万不要有事啊……”她从哭腔里挤出这几个字,泪水又不听话地从眼眶里奔腾出来。
接到金美孜的电话我简直懵了,马骁居然没拿金美孜的钱去赎他爸爸,那么他到底拿什么去去应付那些穷凶恶极的人了呢?电话里金美孜说她把钱包带身上,准备去救他。我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地阻止她,可她像是发疯了似的,挂掉我的电话再也没了动静。
胖子拆开背包,包里一打又一打的废报纸正跟他面面相觑。
“抓住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么?居然敢骗老子?”胖子再也不是满脸堆笑的样子,他脸上的横肉一瞬间拉紧,把背包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凶狠地喊出了这句话。
马骁用尽力气吼了一声,从背后的衣服里抽出了一把长长的砍刀,楼外突然打了一声巨大的响雷,不一会,密密麻麻的雨像是瓢泼一样从云端坠下来。
我撑了一把雨伞从家里开始往金美孜说的地点跑去,我多希望我会飞,这样我就能够营救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我边跑边拨通了110,“一定……不要有事啊。”
一群人紧紧围住马骁,马骁双手持着砍刀,他的眼睛泛红,像一只困兽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人,正当这群人准备蜂拥而上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女声闯了进来。
“钱在我这!”金美孜被雨水淋得狼狈极了,长发成缕地贴在脸上,鞋子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了。胖子回过头去,转了转眼睛,说,:“哎,我就说嘛,这肯定是小马哥给大家开的一个玩笑,来来来,小姑娘,把钱给叔叔,我就放了他们两个。”
金美孜开始不停地摸索着自己的包,但是她发现包包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钱包在路上掉了!
等我喘着粗气来到大楼里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妈的,耍老子两次?给我打!”见到的第一个画面是,金美孜被推到在地上,有两个人持着长长的棍棒,用尽狠力打在了金美孜的腿上。
身后的警笛响起,红色和蓝色的警灯旋转着打在我的脸上,我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怎么相信这一幕才好。
金美孜的腿呈外八字,向外折叠着。
警察从车上下来,大喊着控制了现场。马骁看着地上的金美孜,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便昏了过去。我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跪在了掉在地上的伞上,跪断了三根伞骨。
我像疯子一样在购物中心门口吐完我的胃酸,回忆起这些事情险些让我的脑子烧坏了。我回头看向马路那边马骁住的医院,“康复精神病院”这几个大字落在我的眼睛里。
我想起刚才在病房里,清醒时的马骁一直求着我去带他看一眼金美孜,他说:“我乖乖的好不好,让我看一眼她吧,如果我发病了,你就打我,像这样……”马骁说着,一下一下地往自己脸上扇着巴掌,“对不起……对不起……”马骁抱着我的大腿,哭得像是丢掉了全世界。
我别过脸去,眼泪也忍不住决堤,我大步走出了病房,把他反锁在里面。他跑过来,不停地敲打着门,“阿绿,阿绿……”
我没有再理会他,狂奔着出了医院,一直跑到这里,再也受不了身心的打击,吐得一塌糊涂。
这时候,我的手机闪烁着信息提示。
“绿,我的假肢今天下午就能到了,我应该还能再走路的……你不要哭,等我好了,我马上从美国回来找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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