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指间的永远

　　“体温量了吗？”
　　“嗯，37度5。”
　　“还是在发热啊，等会我会请示大夫看是否要给你加退烧针剂的。”
　　“好。”
　　“你妈妈今天没有陪着你吗？”
　　“有一本特别想看的书，刚才请她帮我去取了。”
　　“是吗。”
　　“就是这样。”

　　一切都和昨天没什么差别，从当前的身体状况闲扯到平常大小事，阳菜护士就这样一边先聊着一边有条不紊地把针头扎进我的手臂。
　　看着暗红色的血液一瞬间装满试管，我有些麻木。血常规检查，打点滴，量体温，被带着做各种各样的检查。
　　从我住进医院开始算起，这已经是第十天。

　　“好了，按着吧。”
　　针管脱离皮肤的那一刻，有一种比刺入更加尖锐的不适应感。
　　仿佛立刻就明白了身体里某一部分的悄然分离。安静，清晰，无可奈何。

　　我按照阳菜的指示用棉签轻轻按住出血的地方，抬起头的时候，也只是看见房门被利索但低声地合上。
　　窗户被紧紧关闭，透不进一丝凉风。
　　消毒机不断发出嗡嗡的细微响声，这声音让耳机里的音乐也变了味道。
　　即使是躺在每天要消毒两次的病房里，也必须带着厚厚的口罩。

　　阳菜，我病得很严重吗？
　　这句停留在嘴边的话语，始终……没有机会问出来。

　　扔掉止血棉签的时候，我不得不又一次地注意到缠绕在手腕上的病患手环，上面准确地标写着“雪野落，血液肿瘤科，粒细胞减少症。”
　　这就是我对自己病症的全部认识。即使利用手机上网查询也只能搜索到部分能够理解的信息——白细胞太少。清之医生说只要检查结果出来的话，打一针升白针就能立即出院也不是不可能，这病在他嘴里听起来并不是那么吓人。

　　可是我隐隐约约还是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你们家小落明天是要做骨穿吗？”
　　“……嗯。”
　　“放心吧，我做过，打上麻醉，不疼。”
　　“……嗯。”
　　“等检查结果出来，您也就能放心了。”
　　“……嗯。”

　　隔壁床阿姨和妈妈昨夜在我睡下后小声的谈话至今还反复回响在耳边，妈妈勉强的笑容和愁闷的表情不用刻意想象也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要特意支开妈妈一个人躺在这里的主要原因了。

　　依靠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我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好蓝。”

　　###

　　待我彻底走出和那栋白色建筑群后，终于忍不住把遮住了半张脸的口罩摘了下来，虽然想要一把把它丢进垃圾桶，可是小作思考我还是把它拧作一团塞进了裤子口袋。

　　深深吸进这掺杂着点点灰尘味道的空气，没有像原来一样感到厌恶甚至捂上鼻子，我第一次发现它是如此的令我怀念。
　　脑袋因为发热还有些晕晕乎乎，可这却丝毫不能影响我的好心情。
　　“能够再次把你吸进肺里，真好。”

　　虽说这次出逃可以算作有计划的逃离，可是准备时间太短，我也只能做到带上身边仅留的零钱，趁着清之还没来查房的时候，看准时机混在人堆里跑了出来。
　　看着手上零零散散的几枚硬币，我仔细地一枚一枚分开来清算，在确认数目后露出了颇为宽慰的表情。

　　“足够我游荡一个来回——啊！”
　　身后突然被撞了一下，我一个重心不稳就要向前扑倒。

　　“哟！危险！”头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下一秒我就被这声音的主人给揽在了怀里。他不慌不忙地拂我站稳，看我没有大碍后才松开了手，“真是就差一点啊。”

　　因为是从背后被拉住，我转过身来才看见了他的面貌。

　　“抱歉，跑得太快没能及时刹住闸。不过你这样站在人行道中间很容易被撞倒下次要注意啊。”
　　第一印象是这个少年高大的身形，不过比起他高高的个子，更加吸引我注意的不如说是那一头朝天的黑发，还有他挂在脸上一点都不像是在说“危险”的轻松表情。
　　但是很快，我就意识到，无论是身高还是朝天发还是他的表情，这些都不应该是我要注意的事情。脚下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我这才想起刚才被我在手中的硬币已经一个不少的被我扔出去了。

　　“抱歉……谢谢。”
　　没有忘记刚才他说过的要我注意的事情，蹲下身以前我只顾得上说出了这么两个词。因为如果不快点捡起这些小东西的话，我今天上午的计划就泡汤了。而且这样一直站在人行道中间拾东西也是不好的，毕竟光是站着就被撞了呢。

　　站在我身边的那双脚一直没有动。不过比起我远离了一周的自由，我实在无暇去顾及那么多，只是左右环顾着捡起一枚枚硬币。

　　“你还真是……”
　　身边又传出了那人的声音，这次不像刚才那般游刃有余，倒是有些无奈。我愣了一下，发现他也蹲下来开始帮我寻找这些小东西了。

　　当我们终于站在人行道边上的时候，他伸出手把几枚硬币递还给我，我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捧。

　　“给——咦？”
　　当他自然的动作倏地出现片刻的停顿，我想要把手缩回来却又觉得为时已晚。

　　抬起头装作不经意去看他的表情，很显然，他已经注意到我左手腕上那个淡蓝色的手环了，那上面“神奈川病院”几个字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刺得我眼疼。
　　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吧。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就连本来准备说的那句“谢谢”也说不出来了。对面的人也一直这么沉默着，这样的状况只能让我越来越不安。

　　就在我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他突然把硬币放在了我的手心，然后扭身在书包里翻找起东西来。

　　“原来没有考虑过这东西还有这种用途，不过——意外的适合也说不定。”
　　在我还没有弄懂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已经把从书包中翻出的东西套在了我的手腕上，正好将塑料手环圈住的位置。
　　他的手很大，大到蜷着手都能将套在我手腕上的东西盖个严严实实。
　　“OK！”
　　当他终于把手挪开的时候我才看到，那是一个白色的护腕。

　　这是……在帮助我吗？
　　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我抬头惊讶地看他却得到他一本正经的保证，“啊，虽然不是新的可是昨天才洗过，所以你可以安心地使用。”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他的双手又放在了我的肩头，还是那种轻松的语调，甚至在音尾带着微微的上扬，我却听出了类似于语重心长的感觉。

　　“有点多管闲事也说不定，不过在天黑前一定要回去哦~唉。看来这回准时要迟到了，一定会被教练骂死啊。不过，算了~”

　　就是这样。

　　连一句最起码的道谢也没能说出口，少年急速离去的背影只允许我沉默着接受了他的好意。姓名，学校，甚至连归还护腕的地址，一切都无从得知。
　　犹豫片刻我还是放弃了追赶他的想法，向着原先的目的地进发。虽然这样子显得有些无理，可是现在我最最在意的就只有这次短暂的旅程了，它对我真的很重要。

　　###

　　坐在行驶的电车，我不由自主对着左手上那只洁白的的护腕发起呆来，纯棉的质地摸上去很舒服，把手举起凑到鼻子下面去闻会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道。

　　正因如此，当电车到站的播音声响起的时候时候着实吓了我一跳。
　　也许是因为天气好的缘故？电车的速度比我记忆中的要快上好多。总之，原先需要五十多分钟的路程，这次到达只用了四十分钟稍微出头。整整十分钟呢。

　　疾步跳下电车迎向阳光，晕眩的感觉迎面而来，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等到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的时候，我加快了脚步向着既定的目的地走去。

　　总感觉的可供自己自由使用的时间不多了呢。

　　前面路口转角过去，还没有走近，店铺老板爽朗的招呼声就传了过来。
　　“哟！阿落！好久不见啊。最近忙着考试吗？哈哈。”

　　露出笑容一步一步迎上去，我站定在他面前的时候暗自里松了一口气。
　　“日向大叔你这是想我了还是想我了呢？我可是很想念您呢。”

　　大叔毫不掩饰地大声咂了下嘴笑道：“你一定不是在想我，因为啊！你大叔最近一个喷嚏都没打过~我看你想念我这一屋子宝贝才是真话~”

　　听到久违的笑骂声音我呵呵的也笑了出来，不过，我还是坚定地摇摇头，举起他的双手使劲握了握，“我是真的想念您了呢。”紧接着吐吐舌头，我望向已经开门的店铺，“当然，还有您这一屋子宝贝。”

　　“哈！我就知道！”

　　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音像店。
　　店里空间不大，再加上一排排架子和琳琅满目堆叠着的CD，就显得空间愈加的窄小。
　　虽然这只是一家不起眼的店铺，里面的收藏量却令人不容小靓。有好几次我搜寻无果的古老专辑都在这里意外地入手后，我也就成为了这里的常客。

　　空闲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翘掉下午的课程做长时间的电车来这里听上几张店长推荐的专辑，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奢侈却还暂时能负担得起的享受。

　　“有两星期没来了吧？我可是攒了很多碟子等你过来呢。最棒的第一曲一定要选这个！”
　　我还站在原地发呆的时候，大叔已经帮我选好了碟子放进了播放器，把耳机戴在了我的脑袋。

　　前奏响起的时候我被他拉着做到了窗户边的小圆桌上，这桌子小的两个人围着就堵得满满的，不过这小小的空间也让我感到惬意就是了。

　　“今天很热吗？还是你是跑着过来的？手怎么这么热啊。”
　　店长小声的嘟囔并没有逃过我的耳朵，霎时间我有些紧张怕被发现自己逃院的小秘密，只能笑嘻嘻的敷衍，“过来的时候太阳挺毒，而且我走得快。”
　　“是吗，等大叔给你倒杯麦茶。”
　　“哇！感激不尽。”
　　说实话，口袋里的硬币刚刚足够我来回的车票，我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买果汁喝了。

　　“这首歌的前奏可真长的。”
　　我这么说是因为等店长转身的时候这首歌才正式开始了第一句。不过，真的是一首很棒的曲子。

　　用左手支起下巴向窗外望去，斜对面的游戏店铺进进出出有部分是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少年。
　　“他们都不用上学的吗？”
　　脑子里闪出的是早晨遇见的跑路赶去学校的少年，于是我不自觉就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可是后脑勺突然被啪得拍了一下，大叔已经拿着麦茶转了回来，挂在脸上的是一幅无语的表情。
　　“你这家伙不也是在这闲逛吗。”
　　我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对哦。”
　　他立刻一副嫌弃模样，“真是受不了你。”
　　“诶嘿~”
　　“卖萌对我这个大叔可没用！”
　　“这还真是失策。”
　　“装傻充愣更没用！”
　　“……”

　　简单的嘴仗过后，大叔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去忙自己的了。
　　我咬着吸管听耳机里传出悠扬的男声，一句一句唱道：“世界不断在发展，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灯光不停旋转，我又失去了控制。好想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啊，可这一点都不简单。”

　　举起玻璃杯贴在发烫的脸颊降温，我舒服地哼出了声音。
　　“真是首好歌。”

　　有些事情在不受我控制的自由发展着，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我拦不住。毫无疑问，我想那就是我的病情。
　　在听到“骨穿”这个词的时候，我的心就猛地揪了起来，即使再是个门外汉，对于有一个职业为医生的父亲的我来说，也知道它是用来检查什么病的。
　　不过这个词，我不想说。

　　坐在这里，感受时间的流逝。我从未过多的去思考过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两周时间里，我有足够的时间和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结果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是迄今为止在我内心深处一直咆哮着的声音。

　　一首曲子走到尽头，最后他在唱：“I say goodbye , goodbye .”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提前对这个世界道别一下呢？
　　就像这样，毫无目标地向窗外挥起右手，唇角扬起轻轻说：“Good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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