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

　　我俩认识在一月一日，按西历计算，那会儿还是冬天，那年春节来得早。我从小认为，新一年即新的季节也来了。因此，我俩相识在春天。
　　当时的情景不大想起来，估摸就是从那小子占了我的位置开始。
　　我正站在站台上等车，拥挤的人群似乎想把我给挤下月台。
　　一身体健壮的男人，能够这样就掉下去么？我坚守黄线外十厘米的边上，任由人群挤压。没有站在第一阵线的，大多是儿女情长的人，在外围跟朋友、亲人告别。待火车缓缓驶进站台，告别的话才开始讲。
　　火车门“唰”一声开了，我“嘣”一声直接被撞进去车里。连路都看不清楚，居然就到了自己的车厢.绝对够神。可再神也不能够自己的座位已经有人了。
　　兄弟，你这座位是我的。我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笑跟他说，眼睛却瞅见那小子正聚精会神的看小说，电子版的。
　　他扭头看着我，眨了眨眼睛，似乎搞不清楚情况。
　　这时间火车上到处是人，我本来就长的高，抬眼看过去车厢满满是人头而不是人身。再不坐下，恐怕一个人头在黑压压一片人头中突出来。
　　我说:兄弟，你是不是搞错了座位？这座位是我的。我手撑在置物架，俯身问他。
　　他愣一下，赶紧放下手机去翻车票。
　　我俩一对票，哟，这小子搞错了时间上车。他是上一班车，可是上一班车在三小时前已经开走了。
　　这情况，明显是他搞错了。我看他一下子就皱了眉头，样子整一个老头，不禁笑了笑。
　　听见我的笑声，我清楚看见他耳根子通红，连忙收拾东西。
　　他正要站起来，我后面的人潮同时涌过来，我俩霎时贴在一起——这小子比我稍矮几厘米，样子不错，比有鼻子没有眼或有眼睛没鼻子的好多了。而最让我上眼的还是他右边眼角的痣。不知道听谁说过，眼角长痣的人爱哭。
　　我立马分开，扭头开腔问候涌过来的人群的娘，转回头看见他一脸难堪。
　　算了，现在估计你也下不了车了，咱俩就挤挤。说完我手搭在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自己挤挤也坐在一起。
　　上车的人实在多，离发车时间已经10分钟火车才开动。侧头看出车窗，站台依然一片人头，来送别的人、在火车上的人，两者互相挥别，场面真让人感动。
　　有人给你送别么？我掏出烟，问他。
　　他还是愣，而后才摇摇头。
　　我说：呵呵，咱俩还同病相怜。
　　火车快速地前进，窗外的书飞箭似地往后闪。一手掏出烟，一手略过他去开窗，烟雾霎时被狂风吹散。
　　他看了一会儿窗外，接着扭头看他的电子书。
　　你这样多伤眼睛！我叼着烟跟他说。没办法，我天生爱操劳。
　　他抬头笑笑，但也没有收，只是拿着一会儿看一下一会儿看窗外。真听话，我满意地笑了笑。
　　一路上，咱俩有的没的说了一路，不过大多数时间是我在说话。那小子似乎不爱说话。不过起码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他叫陶严，刚旅游回来，这回坐火车回学校。都大四了，也要准备毕业的事情。
　　一开始听他这名字，就开玩笑说，这名字，是父母希望你严格要求自己吧。
　　他依然笑笑不语。
　　我俩下站的地方不同，他比我早一个车站下车。虽然只是路上相逢，但我要他给我留下了电话号码，反正我俩地儿离得不远，以后闲着就互相玩玩。点点头跟我拜别后，我俩就各奔东西了。

　　我这次回家除了看看父母外，主要还是想歇一歇。平时工作太忙了，没日没夜的，而且工作那儿还有特烦人的姑娘。他妈的真想一句吼过去，老子是同性恋，别烦着我。实际上却一直与那些姑娘交际着，有约就推搪不去。
　　家里妹妹也回家一趟，还捎上了她儿子，三岁的小屁孩。跟我工作那儿的姑娘一样烦人，整一个娇纵。在家一星期，我必定笑嘻嘻地哄他过来身边玩，然后恶狠狠警告他要收敛点，要厚道。小屁孩就记得玩，受我恐吓又乐颠颠跑过来找我玩。
　　在家的日子也只有跟小屁孩混着过，父母看我差不多都三十岁的人，整天唠叨让我安定下来，说我妹连儿子都有了，我怎么就那么没出息。丫的，要我有出息也生个儿子出来么，不可能。
　　这天下午，一个人跑上街逛着，手里还夹着烟。才两三年没有回家乡，变化挺大的。路上两旁都开满店铺了，满街上挤满了人。唯一熟悉的就只有天上的白云。
　　找着垃圾桶，把烟给吸完。刚熄烟抬起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孔——是那小子，陶严。他似乎在等人，否则不会一直看手表了。不看手表，他就掏出手机。估计是在看电子小说。
　　想着他在等人，也没想到上去给他打招呼。望了一眼就走开了，去给母亲当苦力，给她拎菜篮子。
　　然而想不到，一小时又经过那地方，陶严还站在那儿。这怎么回事？
　　利索拎着菜篮子回家，立马又跑出来。走到他跟前，笑。陶严，怎么在这儿碰上你了？
　　陶严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见是我，又是眨了眨眼。哦，我刚好过来这边找朋友玩。
　　是么？我站在他旁边，又问他，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你怎么又在这边？他回答说。
　　还没多久？我瞄了下手机屏幕，都快一个半小时了。既然他不想说，我也没办法。
　　我家跟这儿附近，出门就碰上你了。
　　他笑了笑，那我俩还真是巧。
　　都这时间了，你跟你朋友打算上哪儿玩？
　　不清楚，我就听他的安排。呵呵。我估计还得等，这时候你家大概吃饭了吧，你快回去把。他似乎不想在这儿跟我聊，我清楚，因为明显看到他的笑容勉强，脸色都有些苍白了。可不是，虽然我认为现在是春天，但实际上还是冬天。他站街上我估计有两小时，而且街上风挺大的，一个人总会受冷。可是，他愿意这样我也没辙。
　　我点点头，走的时候叮嘱他别直接站街上，先找个地方坐着等。

　　傍晚的风实在大，回到家里，被家里的暖气一烤，浑身鸡皮疙瘩起。想到这时候陶严还站在街上，叹了口气。
　　母亲看见我叹气，首先是给我头上一击，问我怎么回事。我给母亲说，母亲说，待会儿你再去看看他吧，估计他等的人对他重要，如果等不到人，他可能一直等着。
　　进厨房拿出碗筷，我点头应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受母亲的话的影响，晚餐我没什么胃口，索性两三下吃完，拿上大衣就出门。
　　出门时天差不多黑透，温度降了不少，在夜灯下，我快步跑到陶严站的地方。一看，啧啧，这小子真的还在。他在路灯下，脸色像白纸一般白，唯一有颜色的是冻得通红的鼻子。
　　我悠悠走过去，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你等的人到了么？
　　还，还没。他惊讶地看着我，答道。
　　你就打算一直等？
　　没，我正想给他打电话，可是电话没电……
　　你不会到附近给他打电话么？
　　我怕走开，他会找不着我。他唯唯诺诺地回答我每一个问题。
　　听见他的回答，我简直想骂他傻逼。可是我能对他开骂？于是，我把手机递给他。
　　谢谢。他笑着马上开始拨打电话。他表情开始是高兴的，说着说着就伤心了——可不，自己等了差不多三小时，别人一句话没空就没来，还不带通知，任谁都得伤心。
　　他强笑地把电话还给我。
　　你接下来怎办？我问他。
　　他抽了抽鼻子说，当然是回去了。
　　看他一脸可怜，我突然说，反正都来这边了，什么都没玩就不值得。在这边吃个饭把，我请你。
　　他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忸怩地想着。不知道我犯什么魔障，我拉着他的手，直接进去最近的一个饭馆。他的手差不多冻僵了，我摸上去简直像摸冰块似的。
　　给他点了碗面条，自己掏出烟坐在他面前。
　　有了暖气，他脸色开始红起来，看起来终于不像一冰雕了。
　　他吃着面，对我说，谢谢你。
　　我不说话，就看着他一直把面吃完。
　　面条汤的蒸汽在我跟他之间缓缓上升，我隔着蒸汽看他，回想起自己的举动。咱俩才见过两面，这还算上这次的见面。咱俩交情只比陌生人高上一层次而已，我的举动也太热心了。赶紧反省自己。
　　可是，他有想让我操心的感觉。一方面是他样子看起来年纪小，我一个差不多是大叔级别的人，得照顾小的。另一方面，估计是他给人的感觉想要照顾他。
　　问题找不到答案就让它一边去吧。熄了烟，我问他，暖和点了么。
　　他点头，又说了声谢谢。
　　我问他，你手机怎么就没电了？不会是你看电子书把电用完了吧。
　　呵呵。他尴尬地笑了声。
　　我简直无语了，这人怎么就那么爱看电子书！真是活该站大街上吹风。可是，他也是等人没事干才看电子书。
　　带充电器了么？我问他。
　　没，我以为他很快就到了，就没带，而且待会儿就回去了。他喝了口水。
　　出来玩还不准备好，你这是全指望你的朋友了。我调侃他。
　　是。
　　我完全没想到他那么实诚回答。一时间，咱俩都没话。
　　看了墙上挂钟的时间，差不多八点了，于是我让老板算账。起来跟他说，让我送你把。
　　真的麻烦你了，他上汽车的时候探头跟我说。
　　没事。到学校了就给我打电话把，路上小心了。我叮嘱他。
　　挥挥手，他就随着汽车走了。
　　一小时后，我收到了他给我的第一条信息：谢谢你了，我已经到宿舍。什么时候你过来我这儿，该我请客了
　　我回复他，好。

　　虽然见面了两次见面相隔不远，但是我也想不到，隔了两天，又让我看到他。
　　这时候我站在他面前，他主动给我打招呼了。早，沈浩！
　　你这是？
　　上次朋友失约了，这算是延迟吧。他笑得灿烂。
　　是么，我淡淡地回答他。
　　这回你放心，我带了两电池了。
　　是么，估计你这是为可能又要等上几个小时而准备的么。这话我没说出口，对他只是寒暄了两句。
　　翌日我不知道陶严是否还在我家那边，因为我已经回去上班了。
　　以后咱俩甚少联系，毕竟大家隔得有点远。毕竟大家的交情只有在通讯录上留下一个名字，还没有到通话记录排在前头的关系。
　　在家呆了一星期，正是寒冬的日子。回到工作的地方，虽然也是冷，但是庞大的工作量让我完全没有冷热的感知。
　　就这样，日历牌上翻到了农历三月，就西历的四月，我认为的夏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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