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的回归线

　　在美国时，经朋友介绍认识一个国内做网络安全方面工作的公司。公司不大，技术也很弱，但是背景强，所以得到一笔可观的风险投资。在CEO的诚恳劝说下，2006年3月，我海归了。

　　海归的生活并不如想像中丰富多彩。我的主要责任在系统设计，虽然时时被老总拉出来介绍公司的技术，还有几次被网络媒体采访，但无论如何，平日里接触的人多是公司内的工程师，生活圈子狭窄而简单。

　　我住在清华里，校园里的变化是东强西弱，东门附近已经不敢认，但荷塘周围依旧是古典的秀丽。2006年盛夏，北京天气不算热，我吃完晚饭常常沿着一教到工字厅的小路散步，微风习习，不禁回忆起小时候，经常在一教附近的布告栏看各种新闻，有一次，一张大照片挂在那里，照片上是一位美丽的女士正在接受奖状，她叫倪以信，□□后清华的第一个女博士。那张照片对于一个学习还不错的小女孩震撼很大，当即立志要像倪教授一样成功，只可惜长大以后斗志不再旺盛。不过后来写故事的时候需要一个成熟的知识女性，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她命名为“以信”。

　　那年夏天的另一个主要去处就是后海，虽是和一群朋友去，但很多时候内心还是寂寥。对美国的思念，对北京的不适应，和对未来的不确定。那时候我已经28岁多了，有男朋友，交往了几年，但是总下不了决心结婚。他也不急，于是我常常怀疑他并不全心全意爱我，只是懒得换人。

　　常去后海的一群朋友里有几位大学的校友，回国后有的在投行，有的在咨询公司，也有做互联网生意的，都从大学时代的计算机科学家蜕变成大大小小的生意人，当然话题也离不开工作和共同利益，很多时候，他们也带来其他朋友，寒暄，交换名片，喝啤酒，聊天。

　　我和陈礼就是在后海认识的。

　　那天去的餐馆叫茶马古道，包间呈长条型，长条的一侧是一扇正对着后海的窗。他坐在靠窗的座位，所以当我望着窗外的风景，便无法在视线里忽略他的浓眉，微笑的眼睛，宽阔的肩膀和名贵低调的衬衫。第一印象说不上好坏，老实说，他并不是我那杯茶。从少女时期，我执着地喜欢气质文雅的男生 。但他呢，体型高而壮，五官虽然端方，但气质略嫌粗糙严肃，有些军人的感觉。

　　我们那群人大多数都是中学或大学到美国的，不经意之间说些俚语或美国文化里的人和事，他几乎很难插上话，但是，他有中年男人的悠然，手上拿着啤酒轻松地听着我们聊天。

　　他席间出门接电话，因为长条桌的两边都坐了很多人，他回来后便没有挤回自己靠里的座位，而是端了张小凳坐在我的身边。我没有心情特别地去应酬这个朋友堆里的陌生人，但出于基本的礼貌就说：“Hi, I am Sonia, how are you”

　　不出我的意料，他楞了一下，但随即很熟练很简洁地回应这种假洋鬼子式的问好：“Hi。”

　　然后我继续听旁边的朋友说他投资太阳能的故事，直到离开茶马古道我们也没再有对话。

　　吃完晚饭大多数人继续泡吧，我没什么兴致，就和大家道别，站在荷花市场的牌楼下等出租。不久，狂风大作，接着打雷，闪电和豆大的雨点依次出场，出租也骤然抢手起来。正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辆奥迪开来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陈礼从我身后冒了出来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也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上了车才说：“我住在清华，不好意思让你跑那么远。”

　　司机很灵光，和他交换一个眼神就把车子开往德胜门方向。

　　我对自己在席间的无礼很愧疚，不好意思地说：“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他似乎忘记了我乱拽的自我介绍，也完全没有趁机讽刺一下的意思，而是很真诚地略略欠身说：“我叫陈礼，耳东陈，礼貌的礼。” 他那个样子真的很有礼貌。

　　他的礼貌让我感动，小心眼的男生太多了，他们大半会看我淋成落汤鸡扬长而去，心想这个傲慢的女生活该受到惩罚，剩下的也许会反讽：“我叫陈礼，我没有英文名字。” 但他都没有。

　　窗外风雨大作，他不急不徐地进行着谈话：“回国多久了？”“在国内还习惯吗？”“做哪方面的工作？”

　　正聊着，他拍拍前座的司机：“除雾差不多了就把冷气关了。”

　　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怀疑，怀疑他是做作——他看出我冷，但是这么明白地表现他的细心——我毕竟28岁了，这种“无微不至”不过是一个中年男人（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确切年纪）经过多年商场历练的本能表现，已经很难感动我这颗日渐苍老的心。

　　不过，我还是丢给他一个感激的笑容——这是此刻该有的正常表现，不是吗？

　　一路上，我的心情就处在这种过度敏感之中，他的每一句话我都不由自主地解读出各种意思，有好有坏，就是不能把它当作轻松愉快的聊天。

　　快到家的时候我问：“你住在什么地方？是不是绕得太远了？”

　　他并不直接回答问题，只是轻松地说：“没关系，举手之劳。”

　　这个男人像个迷，说话无懈可击而密不透风。我忽然很不甘心，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礼貌地递过去说：“非常高兴认识你，多谢了。我的中文名字是安安。”

　　他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名片：“安安，很高兴认识你”。

　　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搜这个叫陈礼的人，结果不少，我贪婪地一页页看过。

　　但他毕竟只是生命中的过客，陈礼这个名字只在脑子里转悠几天，工作繁忙，业余时间也不轻松，慢慢也就放到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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