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古剑1 恭觞]

作者:夜无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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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〇一



      -

      欧阳少恭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向这个人介绍自己是谁。

      玄梦之术的法力太过强横,以至于对方的记忆永远只有那短短的一段,有时自他身边醒来,神情茫然惶恐,问他,你是谁。

      ——你是谁?

      说来有趣,这位巫咸大人最关心的,永远不是自己的身份。其实渡魂之术有时也有差错,千年的时间里欧阳少恭不知已经遗失了多少记忆。他能想起那种自混沌中醒来,茫然而惶恐的感觉——然而他总是会第一时间去求证自己是谁,哪怕身边躺着这样那样陌生的男人女人。

      他们就是这样不同,一个是刻入骨血的自私自利,一个是从不曾放下的深刻防备。

      欧阳少恭这样想着,俯下|身亲|亲尹千觞的额头,声音低若耳语:“你是我的……故人。”

      从乌蒙灵谷的一役开始,风广陌,就已经不存在了。

      他毁了他筹谋千年的计划,他则毁了他的记忆;他毫不留情地揭开他心底的秘密,令他成了昔日自己最痛恨的样子,而他也让他生生乱了千年来如同止水的心扉,再也作不成那个凭借一缕执念不肯离去的荒魂。

      如此,也算两清。

      -

      尹千觞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大床.上,旁边坐着先前那位黄衫公子,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他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坐起来还是继续这么躺着,直到那位公子先开了口:“醉饮千觞……千觞千觞,怎么才几坛烈酒就放倒了呢?”

      那声音里含|着笑,似乎真的有着隐隐的熟悉。尹千觞仔细在自己空白一片的记忆中搜寻着,或许,他们真的曾经认识也说不定呢。

      “这位公子……啊,不,请我喝酒的恩公,该如何称呼?”

      年轻人俊秀的眉梢一挑:“我昨日告诉过你。”

      三分愠怒七分风情,尹千觞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听得对方又说:“而且……我何时曾说过,那几坛酒,是请你喝的?”

      啧啧,又多了三分无赖。

      尹千觞哈哈一笑,这温润如玉的公子,摆起这副面孔来还真是孩子气。只是,和一个真正的无赖比起无赖来,也算是不自量力。

      “要钱没有,要命嘛……我还得留着吃喝玩乐呢,”他支着床面坐起身子,总这样被居高临下地看着,气势先去了一半可不行,“所以,这位公子若不嫌弃,我倒可以留下来打打长工。”

      这话说得随意,调笑的意味也更重些。尹千觞凑近了去看那位公子的脸,整个一副老没正经的表情。先前他正是用这副表情吓走了西边酒馆的罗娘子,就连一贯以泼辣见长的阿轩也终于无奈。

      谁知年轻的公子只微微眯了眼睛,唇角勾起,竟隐隐比他还多几分得意:“既然如此,那便请公子留在在下|身边,以抵酒资。”

      -

      “两岸猿声啼不住,谁来与我共一樽?”

      长风浩荡,水推舟行。船头传来那人大声的朗诵,上下句却总驴唇不对马嘴。欧阳少恭无奈地笑笑,想起上次对方那句惊世骇俗的“垂死病中惊坐起,自称臣是酒中仙”,可是让自己生生捏爆了手中的茶盏。

      ——是笑的,不是吓的。

      欧阳少恭一直自诩冷静,毕竟千年间屡屡徘徊于生死之界,一不小心就是魂飞魄散、再无未来的结局。唯独眼前这人纵使可以给自己的一成不变的思想与生活带来波澜,有时惊涛骇浪,有时春水微微。

      “喂,少恭你在想什么?”

      尹千觞晃晃悠悠地走进船舱,“少恭”两字叫得无比熟稔,似乎两人真的已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然而虽然知道他一贯都是这样自来熟的性子,欧阳少恭还是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人也是这么与其他人称兄道弟、推杯换盏,乃至……床笫之欢?

      “无事。”

      万般话语到了嘴边,也不过剩下了这最简单的两字。这个人刚刚又丢失了一段记忆,还是不要吓到他为好。

      “你说,我像你的一位故人?”

      欧阳少恭颔首,眼眸微垂,两扇睫毛挡住了瞳孔深处的风云流转。

      “那位故人,是什么样子?”

      瞧瞧,多么聪明的问法,不问两人的关系,也不问究竟相似在何处,却单单只问这些皮毛。欧阳少恭向后倚上身后的软垫,不紧不慢地开口:“起先觉得他不苟言笑,无欲无求,似乎完美得无懈可击;然而后来却发觉,在他的心中,有着比常人还要深刻的黑暗、怨懑与恨意;再后来……他前尘尽失,游历江湖,看尽人间风花雪月,处处留情、无忧无虑。”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唇角向上勾着,似乎在谈论什么怀念而美好的东西。就算尹千觞听得出那温言片语中的咬牙切齿,定也不清楚那夹带私货的怨气。

      “还真是个有趣的人,”果然,他只是笑,似是一点都不曾在意,“若是有缘,少恭可要引见与我才好。”

      “一定。”

      欧阳少恭点头,看对方被酒气熏蒸得水汽朦胧的眸子,答得很是笃定。

      -

      “千觞啊千觞……”

      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男人的面颊,几日没刮干净的胡茬刺上指尖,一点都不痛,只有微微的麻痒。欧阳少恭觉得这点酥|痒的触感从指尖一路爬上手臂,再爬上肩膀,直爬到心底里去。

      尹千觞却只是沉睡,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呼吸匀净。他平素好酒,酒量也确实不小,但就是每次都能把自己灌得烂醉。在两人没有相见的时日里,欧阳少恭总是担心,有一日这人就这么醉死过去。

      不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欧阳少恭向来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否则自己这一半魂魄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辗转千年、不得解脱。而尹千觞这个祸害,想来也没那么容易死。

      他的手指逐渐下移,顺着喉结的弧度探到了衣领里,男人依旧睡得安稳,没有一丝危险临近的自觉。

      ——杀了他。

      欧阳少恭总是忍不住恶意地揣测,若他真的就这样杀了他,像以往很多次一样,杀死睡梦中毫无防备的人,如同捏死一只虫豸。待到这位巫咸大人于忘川醒来,回忆起生前种种,是会觉得万般荒唐、无颜面对女娲大神;还是会无奈地摇头,说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你的手里。

      这样的想法令人愉悦,却也只是在脑海中跳上一跳,就没了痕迹。欧阳少恭轻轻叹了口气,翻身在床榻的另一侧卧下,无端的想起很多年前,青玉坛上层的永夜中,那位年轻巫祝冷漠而决然的脸。

      ……

      青玉坛折磨人的法子可一向是嫌多不嫌少的,现在既然来的是幽都娲皇神殿的贵客,那自然须得好好招待。

      更何况,乌蒙灵谷一行,计划完美无缺,焚寂势在必得,却半路杀出来一个风广陌,硬生生毁了他千年的念想。

      他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对方在日复一日的刑讯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还是不解气,似乎非得完全毁掉他才好。

      “真是,可怜……”

      少年巫祝终于开了口,说出的却是这样的句子,绝对不是在形容他自己。

      “你说什么?”

      欧阳少恭挑起风广陌的下颌,声音依旧清润,却带有不容察觉的阴鸷,勾勾手指就催动了埋入对方血脉的金针。少年的喉咙里溢出一声模糊的呻|吟。修长的脖颈向后仰去,如同垂死的鹤。

      然后……他是怎么回答得来着?

      欧阳少恭按按额头,却有点想不起来了。

      -

      下了船,改换陆路,两人雇了辆马车继续往前走。尹千觞本是从青龙镇来,一路向北而行。欧阳少恭也就随着他,连去哪里都不曾多问一句。

      真是个怪人,尹千觞这样想。

      这一路走来,欧阳少恭从不曾委屈自己,吃得住得都是最好,尹千觞自然也跟着沾光;各色酒水更是喝了许多,落英酿、清醴酒、冰泉凿玉、绿水醽醁……欠下的酒资,大概卖他十次也还不清了。

      如此算来,自己这条命都该给他,从头到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却为了口腹之欲把自己卖得一干二净,也不知若是被那人知道了,该怎样一顿笑话。

      ——等等。

      尹千觞皱起眉头,仔细回忆着刚刚心中掠过的那一缕思绪,和记忆深处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一定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千觞在想什么?”

      身边那人温声问道,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寻常。尹千觞却只是拍拍脑门,打了个哈哈道:“半天不喝酒,馋虫就又起来了。”

      “说谎。”

      欧阳少恭的唇角勾着好看的弧度,让他的思绪又模糊了一刹——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是有人说了这两个字,笑着在他的心口种上一枚金针。

      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剧痛,世界颠倒,黑白综错。

      尹千觞被自己臆想中的疼痛惹了个激灵,竟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氤氲得潮|湿。他摇摇头甩开那些古怪的想法,眼前依旧是杏黄衣衫的年轻人,眉清目秀,笑容和煦。

      “我想去北边,”他没有转折的换了话题,“江南水乡、大漠黄沙、龙宫海市、雪山盛景,这辈子总要轮番走上一遭。”

      “好,我陪你去,”欧阳少恭握住他的手,“不过为什么不用腾翔之术,偏要像寻常百姓似的赶车过去?”

      “道心在途,”尹千觞一本正经,“沿路风景万千,兼有奇闻奇遇,用腾翔之术通通略过,岂不可惜?”

      “就依千觞所言。”

      -

      尹千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样执着地向北而行。

      自有记忆开始,他从来都不曾去过北边,甚至不曾见过落雪。然而心中就是有这样的执念,指引着他一路向北——

      就好像,在在遥远的北疆,中皇晴雪的山峰上,隐藏着什么秘密。

      然而,目的地越近,反倒越是惶恐。这大概也是他执意不愿以腾翔之术过去的原因,那个巨大的秘密在吸引他向前的同时,也带来了心中愈发加深的不安。

      “大概是近乡情更怯罢。”

      他哈哈一笑,这么解释道,却看见欧阳少恭的眸子中有什么一闪而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尹千觞确信,那是来不及掩饰的凶狠杀意。

      他竟要杀他。

      了然多过了诧异,好似这份杀意来得理所当然。尹千觞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最近也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太多,身旁青年这张俊秀的面孔,逐渐开始与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合。

      尹千觞,你到底是谁。

      他这样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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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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