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颗心 玄珠

　　第一章
　　驹隙光阴岁已残，千门竹爆竞团园。
　　烧成焰焰丹砂块，碎尽琅琅碧玉竿。
　　唤转韶光新景燠，辟除恶魅旧时寒。
　　主人从此占佳瑞，再入为霖洒旱干。

　　弘治元年，新皇登基。但在湖南浏阳这个小城中，朝代的更迭并没有带来什么改变，明朝至洪武帝开国以来延续至今已经一百多年，其中有过辉煌时期，如永乐盛世，郑和七下西洋，邻邦诸国无不景仰朝拜；也有过危急时刻，就在几十年前，土木堡之变，英宗被蒙古军也先俘虏，景帝时蒙古军也先又围攻北京，差点亡国。政治的风云变幻波及不到闭塞的小城，仗着富饶的土地，浏阳百姓始终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

　　今儿个除夕。这是浏阳人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不仅因为它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团圆，辞旧迎新，祁福平安，还因为今天是浏阳一年一度的花炮节，每到这一天，城中的花炮艺人们都要使出自己的拿手绝活，制作出最美丽的烟花燃放，由观看的浏阳人评出今年的花炮之王。浏阳是著名的花炮之乡，唐太宗贞观年间，湘东连年旱涝大灾，民不聊生。这时，一个叫李畋的浏阳人，决心驱赶邪恶。他将竹筒填满火药，安上药线，点燃后响声宏大，清香四溢，邪瘴终于被驱赶而去，人们得以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从此，浏阳花炮便诞生了。浏阳人李畋被尊称为花炮的“祖师爷”。南宋时，在浏阳县城的田家巷，人们修建了一座祖师庙，以纪念李畋的功绩。

　　要问今日浏阳城中哪个花炮艺人的手艺最好，十个人中有八个会把手指头往东一指，道：“城东李家花炮，天下一绝。”说起这城东李家，可算是浏阳城中的名门望族，他们正是唐代李畋的后人，从事花炮的制作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李家老爷李石黄年轻时就以酷爱花炮制作而闻名浏阳城，曾连续七年夺得花炮之王的称号。二十五岁那年更因那璀璨燃亮半边天的喜字烟花而赢得城中第一美人颜烟的芳心，传为一段风流佳话。颜烟是浏阳知府最疼爱的小妹，李家也因为与知府结亲在浏阳地位更为显赫了。

　　此时的李家正热闹非常。

　　“爹爹，女儿真的可以去参赛今晚的花炮节？”李玄珠梳着双髻，仰起尚显稚嫩的小脸问，心中的渴望毫不掩饰。

　　李石黄宠溺的揉揉女儿的头，笑道：“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听到这话，眼前的小脸骤的点亮，灿烂得夺人眼目，李石黄第一次感到女儿长大了，青涩的年纪即将过去，玄珠长得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不，甚至比她的母亲还要美丽，想必明年她十五岁成年时，李家的门坎要被踏破吧。

　　“老爷，孩子还这么小，而且女儿家抛头露面的终归不是很好。”颜氏温柔的提出异议。

　　玄珠不依的嘟起红红的小嘴，赖到母亲身边道：“女儿真的很想去嘛，女儿盼了好些年了。”一边说还一边摇晃着颜氏的衣袖。

　　玄珠十二岁的小弟李地霜这时却拉过身旁二哥李硝石的衣袖，一本正经的问：“为什么女儿家不能抛头露面？”严肃的表情与他的娃娃脸配在一起实在不搭调，惹得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地霜不解的瞧着欢笑的众人，生气的一转身，竟跑出了屋子。

　　颜氏忙道：“周妈，快跟着他，别让他跑丢了，等会还要吃饭呢。”低头看向女儿乞求的小脸，道：“罢了，你想去就去吧。”这个女儿从小自己就管不了了，刚才也只是说说而已。自从玄珠七岁那年第一次接触花炮，就再也放不下。整日里调弄那些硝石，硫磺之类的东西，好好的一个女孩家，弄得浑身脏兮兮的，还经常跟着大儿子李焰硝跑到偏远的矿山去寻找制作花炮的好矿石。女儿家该会的弹琴，画画，刺绣却一样也不肯学，请了个私塾先生逼着念了几年书，如今也不学了。为这些，真是没少操心，无奈只有这一个女儿，还长得精灵可爱，疼都疼不及，哪还舍得严厉管教呢。

　　李石黄笑道：“就让她去吧。那年如果夫人不抛头露面，我怎能够娶得美人归呢？再说我也很想瞧瞧咱们女儿的技艺达到什么程度呢。”四个孩子中，就只有玄珠最像年轻时的自己，那种痴迷，尤胜当年哪。大儿子焰硝虽然也热衷制作花炮，追求的却是破坏力与杀伤力，与其说是花炮，不如说是火炮了。二儿子硝石像他母亲，知书达理，在家读书。小儿子地霜年纪还小，性子未定。所以别人家是疼儿子，他却是最喜欢这个女儿，从小就百依百顺，任其发展。

　　颜氏啐道：“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老没正经。晚上不要玩得太过火了。”

　　玄珠得到父母的许诺，欢天喜地的围着众人转了一圈，大声道：“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到时一定要来看呀，我会给你们一个大大大大的惊喜的。”

　　李焰硝看着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后面跑东跑西的小妹，她脸上欣喜的表情就跟那年他们在道吾山找到一块最纯净的硝石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她的笑脸璨若春花，她即将破茧成蝶。

　　李家吃过了晚饭，玄珠就迫不及待的跑回自己的屋子为晚上的花炮节做准备。从十岁起她就盼着这一天，她渴望着自己制作的烟花燃放在璀璨的天际和众人惊艳的那一瞬间，为了这一刻，她可以整日调配呛鼻的火药而乐在其中。星儿看着忙进忙出的小姐，头发也乱了，衣裳也一团糟，急道：“小姐，花炮节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看你灰头土脸的，怎么见人哪？”一把将玄珠推到梳妆台前，替她梳妆打扮起来。玄珠道：“你快把我做的那个十三连环发射器找出来。”星儿扑哧一笑，道：“前几天不就被你随手塞在梳妆台下面的屉子里了，你自己找找看？”

　　玄珠打开屉子，果然找到了，于是安安静静的坐着让星儿梳头，心中纳闷为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哪的东西，每次星儿都能找到。星儿大她两岁，是周妈的小女儿，从小陪伴她长大，玄珠没有姐姐，于是有什么体己话就都和星儿说，两人不似主仆倒似姐妹。星儿只将玄珠的少许头发编成发辩随意缠绕在后，那黑亮如丝的头发令人不忍束扎。

　　“小姐真好看！”她叹道。

　　玄珠不以为然道：“我这么黑，有什么好看的，像星儿这么白才好看呢。”

　　星儿摇摇头道：“小姐的皮肤呈蜜色，光泽很好啊，其他小姐那白得像纸的脸色才不好看呢。嗯，摸起来也很滑。”说完还冷不防揩了一下油。

　　玄珠打掉那只魔手，跳起来道：“死丫头，你再说我就不告诉你二哥最喜欢吃什么了，还不快把晚上要穿的衣裳拿来。”

　　星儿急道：“别，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我去拿衣服。”说完，一溜烟的跑出去了。玄珠一喜，呵呵，果然被她猜中了，星儿的死穴就是二哥，不过，为什么是二哥而不是大哥呢，论相貌二哥比大哥可差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星儿才抱着一套衣裙回来，玄珠道：“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这样子出门了，快帮我换上。”

　　星儿摊开那套衣裙，玄珠不禁赞叹一声。翠绿的织锦缎上用五色丝线绣着各色花朵，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蔷薇花，五月石榴花，六月荷花，七月凤仙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花，十一月山茶花，十二月腊梅花，流淌在胸前，袖边，腰间，裙摆，映得人连眼都睁不开。

　　“这是母亲亲手绣的？”玄珠轻声问。

　　星儿点点头，道：“我去拿时，夫人正在绣完最后一朵腊梅花。”

　　心中忽然被什么填得满满的，以至都要从眼中流泻而出。玄珠慢慢抚摩着那些花朵，这要花去母亲多少个日日夜夜呀，半年前自己只是随口说说想要一件绣满十二月花朵的衣裙，好在花炮节那天晚上穿，母亲竟然真的一针一线的绣了出来，城中有的是绣工，虽然母亲的绣品是最好的，也不用自己动手啊，她的眼睛本来就不怎么好。想起今天母亲的阻止，原来早就决定让她去了，只是在关心提醒她而已呀。穿上衣裙，玄珠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奉献给家人一个最美丽难忘的夜晚。

　　一年一度的浏阳花炮节在除夕的喜庆中拉开序幕。在一片响彻天际的鞭炮声后，漆黑的夜空被瞬间点亮，聚集在城楼上的花炮艺人开始依次燃放自己的作品。首先燃放的是王家的年年有鱼，烟花组成两条鱼的形状，鱼尾处还有小烟火不停的像花一样爆裂开来，撒下满天火星。引得在城楼下观看的浏阳人一片叫好。接着又是赵家的百蝶穿花，刹那间夜空中百花齐放，巧的是百花之中飞舞着一只只金色的蝴蝶，它们绕行在百花之中，煞是好看。今年的花炮个个绚烂夺目，高潮迭起，李石黄不禁有点为女儿担心起来，玄珠毕竟年纪还小，怎超得过那些有几十年制作经验的老艺人？

　　颜氏轻轻握住丈夫的手，道：“下面就是我们女儿出场了。”心中竟也有些紧张和期待。

　　李焰硝轻笑道：“父亲，不用担心。看前面这些人的技艺也不过如此，小妹的能耐可大着呢，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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