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春秋之漠漠轻寒

　　没有人知道，在这样一条又脏又乱又破的小巷子里，住着一批江湖一流的杀手，甚至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会忘了，他们是这个江湖上让人闻之胆寒、恨之切齿的杀手，除了，每次任务来临的时候。

　　进入了七月的天气，阳光格外地白炽，白日也开始格外的长。空气中没有一丝的风，黏黏的气息落在身上仿佛瞬间就会化成汗。午后的时刻，巷子里格外的安静，安静的甚至没有一丝蝉鸣，一道道沿着墙角蜿蜒爬行的臭水沟泛着墨绿色的光泽，经过长久发酵散出的浓浓的酸臭的气息，引得一群群个头硕大的绿头苍蝇不断地盘旋。

　　这让巷子里更添了几分肮脏。

　　可是，肮脏又怎么样，还有什么能够肮脏过他们的心，他们的手，他们麻木不仁的脸庞？究竟杀了多少人？当他们再也数不清数字的时候，就彻底遗忘了数字，那些数字，只怕去查杀手门的卷宗也是要耗费个几天几夜吧？那样长时间累积起来的憎恶、怨恨、恐惧，和浓的化不开的血腥味，就这样渗透皮肤，一天一天，一点一点铺叠到五脏六腑，一旦他们在有阳光的日子苏醒，那些五脏六腑就会慢慢化脓、腐烂，散发出阵阵的恶臭，又有什么，能肮脏过他们？

　　杀手门，崛起江湖不过短短几十年，却已经成为大江南北、武林同道公认的，最为冷血、残酷和成功率最高的杀手组织。一旦被杀手门盯上，便是日以继夜、不死不休的，而水涨船高，杀手门出手的价格也是特别高的，不是普通江湖人能够承受的。久而久之，杀手门几乎成了“死亡”的代名词。

　　三十几年来，杀手门就不断地用他人和门人的血，去浇灌这份残酷冷厉的名誉。至于那些杀手们的感受，一直无人问津。

　　于是，这个巷子里，才有了一个酒馆：醉梦居，买醉入梦，梦深为居。

　　一旦这批杀手没有任务的时候，就会去那里买醉，买醉入梦乡。

　　当琥珀色的酒灌入口中的时候，脑海中还是充斥满了刚死之人或恐惧或愤慨或怨恨的脸庞，耳边回响的，刀剑斩入血肉的钝钝的声音，直到半夜，也是散不了的。为了压抑住这些影像，他们便拼命地喝酒，一直喝到烂醉如泥，伏在路边的墙角呕吐，然后仰面躺在那些污秽中，终于沉沉地睡去，也许，这就是他们买醉的唯一意义吧，是想要，什么都不要想的沉沉睡去，即使，头痛欲裂。

　　只有他，是很少去喝酒的。也许，是因为他对于醉酒本就有着深刻的抵触，又或许，醉后的梦里，却不是空白一片的梦，反而是黄泉碧落，阴风凛冽，许许多多断裂的头颅，一个一个层叠起来，从地面一直蔓延到天空，一色的苍白麻木，口鼻蹿血，却静寂非常，每一双每一双的眼睛，哀怨地看着他、仇恨地盯着他、畏惧地瞟着他、安静地望着他，那么多那么多的头颅，却没有一丝的声音……

　　那是一种能够逼迫人疯狂的力量啊！

　　所以，他宁愿让自己保持清醒，宁愿不去沉睡。他看着那些买醉的人，看着那些痛苦地惨笑，在这个污浊的小巷子里，清醒却麻木地活着。

　　一百六十三号，一百六十三号，他默念着这个数字，这个数字，就是他的名字，他的生活，他所存在的意义，从十三岁开始，他就成为了这个杀手集团的第一百六十三号杀手，代表的是，杀手门培育出的第一百六十三号杀手。

　　没有人关心你是谁，你姓什么，因为一入杀手门，黄泉永别离。在杀手门，你只要会杀人就可以了，会杀一些别人杀不了的人，他们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琴棋书画、父母兄妹，只要会，杀人。
　　他也是，除了杀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会干什么？甚至连熟悉的人都没有几个，在这个巷子里，也许只是红衣还勉强算得上吧。

　　红衣的代号是一百六十四号，比他还小着一岁，却已是杀手门老资格的杀手了，妖娆生姿的一身红裙，便是红衣最显而易见的表情了。她一直一直，都是喜穿红衣的，她说：“我的名字，其实就是红衣，我，就是为着红衣而生，红衣，也是为我而生”。

　　当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红衣就迫他称呼她的名字。

　　“那你的名字呢？”红衣问

　　“我的名字？”他的心里掠过一丝微凉的感觉，就像，四岁之前的那个名字，幽幽暗暗的，让人遍体生出些冷意。“轻寒，萧轻寒”。

　　“萧——轻寒”红衣淡淡地念出他的名字，嘴角眉梢却都隐着些笑意，“萧——轻寒，我们，都有自己的名字了呢”。

　　那是他们刚搬来这个巷子不久，这个巷子，曾经住过很多上一代杀手门的杀手，当然，也埋葬了很多他们的尸体。

　　在这个巷子里，虽然大家都知道彼此为同门杀手，却都互不来往，除非，有必须合作出击的刺杀任务，当然，这样的机会对如日中天的杀手门来说，也是少之又少的。

　　但红衣不是这样，她喜欢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来他的小屋坐坐，叫他“萧轻寒”，又或是，听他唤一声“红衣”，也许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记得彼此都是人，或者曾经是人，还有过名字，有过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拥有的权利。

　　也是因为红衣，他的小屋才能保持清爽很多时候，没有任务的红衣在他的小屋子里忙碌的时候，他却只是呆呆的发愣，干净的屋子，也换不回干净的心，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很奇怪，为什么红衣也要住在这里？住在这里的人，不是没有能力去住高屋华厦，只是，不愿。

　　除此之外，他和红衣是很少说话，作为杀手，他们从不谈论自己的任务，可是，除了杀人，他们又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中。就算每天见面的人，也有可能是藏在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后面的，这本就是没有自己的生活，又怎么会有友情？他们连自己，也不能够掌握自己呢。

　　只有他和红衣，却从来不用人皮面具，他是不惧别人认出他来的，就算是死亡，对他来说，也是不惧的，死亡，毕竟可以让他脱离这种生活，但却因为这个特点，他的面容，成为杀手门流传到江湖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甚至有传言，说他本是自负自狂到极点，从不怕所刺之人的亲属前来寻仇报复，声称他是杀手门的头号杀手。头号杀手吗？他自嘲地笑笑，只是在这种命运中无力自拔，无能为力吧。

　　红衣也从来不用面具，只因她正处在花朵一般的年纪，有着一张花朵一般的脸庞。任何一个漂亮的女子，总是会比较在意她的容貌。更何况，是红衣那亮若明珠、灿若星辰的美貌？她的出现，也是江湖中一个诡异却惊艳的传说，那个颜色炽丽的女子，一边巧笑嫣然，一边辣手无情。

　　作为一名杀手，他们的生活，就是不停地杀人、等待任务、再杀人。一旦没有任务空闲的时候，他们的整个身体绷紧的神经也会一下子空闲下来，让他们无所适从，毕竟，他们已经适应了那种杀与被杀的生活，江湖，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有时候，长时间没有任务，这个巷子里甚至会出现醉死的人，像野狗一样倒毙路边。他们的身手很值钱，可是他们的命，没有人关心，不论谁死了，都不会有人为他流下眼泪的，死去的人，会在第二天从街上消失，即使有人刚好碰上运尸的人，也不会多看一眼。因为，他们死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多看上一眼的。

　　很多时候，死亡在他们的眼里，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尤其，是在他的眼里。

　　七月的天气，尤其的闷热，他已经四天没有睡觉了，额头的穴道，一突一突跳的厉害，整个头部的血液，好像都凝固在了那里，沉沉地像是要将他拖曳到阴森地狱间。
　　空气中酸臭的气息浓的也要凝固了一般，他却完全没有反应。坐在窗前，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红衣已经走了十多天了，她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前来辞行。那一天，红衣却没有穿日常贯穿的红色衣裙，而是做了男装的打扮。

　　一头墨发挽进了时下文人流行的冠帽中，一身缎制的淡蓝色文士衫，更衬得她脸色白皙透明，眉目清晰入骨，风流多情。

　　她刷地一下打开了手中的水墨纸扇，自在的摇了几下，拱手到：“萧兄，你看小弟这等姿容江湖中可有出我右者？”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红衣继续拿捏着腔调道：“萧兄，小弟此次别去，多则一个月，少则半个月，必会荣归啊，到时候，萧兄在门中的排名，是不是该向后推一推了，让小弟我坐上那头号杀手的位子啊！”
　　然后红衣掉头就走，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脸上一抹讽刺至极的笑容，用低的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说：“这次的点子，好男色呢。”

　　他拧了一下眉头，难道是“一轩双门四庄八派”中的西方黄金库庄主金禅？

　　江湖传闻四庄之一的黄金库金家之主金蝉，有分桃断袖之癖好，身边常伴俊雅青年。看红衣的那身打扮，必是杀手门已经确认了金蝉确有龙阳之好。

　　萧轻寒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再看红衣，已走远，淡蓝色的文士衫飘飘若仙，风姿卓越。

　　现今算来，红衣已是走了半个月了，那多则一个月的任务，她是否能顺利完成？
　　坐在窗口的萧轻寒，静的就像一座石像，直到，他听到了空中传来的轻微的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
　　然后，他看到了他的鸽子圆点。

　　圆点是他一手饲养起来的鸽子，他饲养的鸽子，也如同当年他被“饲养”在山上一般，充满了残酷的自相残杀，曾经有半个月，圆点啄死了同笼的十五只鸽子，吃着它们的肉，喝着它们的血，胜利的叫声凄厉绵长，眼神从最初纯净的黑褐色的温柔，变得血色的疯狂，十五日之后，他打开笼门，圆点便气势汹汹地喙爪并用，凶恶地想要拧下他的血肉，他化掌如风，只带的圆点不自觉地在空中连转数圈，多次摔断翅膀，又被他多次医好，最终拜服于他。

　　此后数月，郊野之中，他扶风放鸽，以牛筋长绳缚鸽颈部，御气临风，如水逸行，将那只鸽练得若燕般轻盈、鹰般狠辣、鹦鹉般聪敏……

　　从此以后，圆点变成了杀手门门主的信使，每次它一出现，便会有一个人死于萧轻寒之手。
　　圆点稳稳地落在窗棂上，啄了一下他的手，泛着血色的小眼睛歪着头瞪着他，如果圆点知道它每次带给他的消息，都是一次有可能让他毙命街头的机会，那如鹰一般的圆点，是不是也会隐隐地不怀好意？

　　他摸到圆点翼下那嵌入骨头的小金属圆筒，将里面细腻润滑的皮质物取出，上面用黑墨刺着几行篆文：七月二十五日，当朝丞相赵汝愚贬迁永州，刺其于路途之上。

　　下面还有一行是极为细小的小字：红心黑龙令已出，不容有失。

　　红心黑龙令吗？那赵汝愚为朝堂大员，出红心黑龙令确是应该。迄今为止，杀手门共发出三枚红心黑龙令，当时被买命者都是名动一时的人物：

　　十余年前，黑水魔蛟任擎天在黑水湖他的老本营受杀手门袭击，任擎天已成名三十多年，与杀手门本也有些溯缘，本为□□江湖的第一高手，奈何有人花重金聘杀手门，虽然没人知道那次的聘金有多少，但当年杀手门一夜间殁十二名顶尖好手。

　　十年前，武林盟主程稼轩至交好友花惜月，西北武林领袖花家共计一百零三口被杀手门一夜灭门，程稼轩因得到消息过晚未及救援，当时一口血吐在花家大门上，心神俱伤，以致后来抑郁而终。据闻那一夜杀手门殁八名顶尖好手。

　　六年前，碧水云遥观主本为朝庭金冠将军出家，在江湖与朝堂均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却被杀手门杀手潜伏观中五年，一击得手，仅殁两人。

　　杀手门，在这几场名动江湖的刺杀之后，名声更炽。

　　红心黑龙令，配的便是这种人物。更有风闻，杀手门红心黑龙令共计九块，一出必惊天动地泣鬼神，若有人能得之九块红心黑龙令，则可能破杀手门宝藏及武功秘籍藏地。三十多年的卖命生涯，怕不是富可敌国吧。

　　杀手门第四块红心黑龙令，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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