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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晋年
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余幂攀在拱桥上看穿桥而过的渔船时，看见了一身靛蓝长衫的陈晋年。
那年的陈晋年十五六岁，颀长的身影立在河岸旁，微微抬起头，望着河畔那株被大雪压弯了头的槐杨，眸中闪着烁烁华光。
即使这么多年来只见过他一面，余幂依然能够清楚回想起那皑皑白雪中傲然孑立在槐杨树旁的人儿，以及他眼里熠熠闪耀的光芒。
所以，当四年后的今天，沙场归来的陈校尉被余幂的大哥拖到她面前时，余幂呆呆看着他已经变得刚毅坚定不再温和柔软的眸光，怔愣了半晌才傻呵呵地说了句：“好久不见啊，陈晋年。”
余幂的大哥余立天坏笑着拍打她的脑门问：“什么叫好久不见啊，我亲爱的老妹，你什么时候已经见过陈晋年。欸？你怎么知道他叫陈晋年。”
仿佛被人揪出了心头隐秘，余幂红着脸，低下头来。
余立天哈哈大笑着向陈晋年介绍，“这就是我那傻不隆冬的妹妹。”
余幂垂着头，灰溜溜的跑开了。
晚上，余幂坐在老太君身边，拿着剪刀揣度了半天，一刀下去，却还是剪坏了。
老太君摸摸余幂的脑袋，指指桌头那张剪纸问：“年兽剪得好好的，为什么总剪不出点鞭炮的小人呢？”老太君的语气慈祥，笑容温暖，不是怪责，只是嗟叹。
余幂低眉，看着手里头只有身形动作却被一刀剪坏了头颅的小人干瞪眼。
为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可以惟妙惟肖的剪出很多东西，却独独无法剪出点鞭炮的小人。
手中的红纸，已经隐约显现出一挂鞭炮，一支长香，一个活泼灵巧的身躯，却剪坏了头。
这是第几次了？果然还是死穴啊。
余幂失望地吐了口气，说：“我出去走走。”
她坐在大院里的石板桥上，看着从假山处蜿蜒而来的溪流，潺潺穿流过桥底。
今年冬天，冷风吹得很晚。要是旧时，早就应该铺上了层厚厚的大雪了，哪还能看得见清泉流淌。
余幂抬头，遥望渺远的天际。
苍穹之上，茫茫银河仿佛一地破碎的涟漪，绮丽闪光。
经年来，余幂总是梦到一个奇怪的场景。
梦中，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柔柔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头说：“等我回来。”
每次听到那人说“等我回来”的时候，余幂总会揪心疼痛，在梦里抓着那个人的袖角大哭，直到从睡梦里把自己哭醒来。
余家的大人最初还会不断劝慰，到现在只是无奈地揉揉她的头。
余立天说：“你不会是还想着周朝暮吧。”
余幂毫不犹豫地摇头。
她对周朝暮没有记忆，没有印象。即使大家都说他们曾相伴着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余幂依然对这个已逝的未婚夫没有半点印象。
余立天总说：“余幂，你的心好狠呐。以前你跟周朝暮的感情多好啊，好得见着什么的都要留他一半，可是为什么这人一走，你就脑袋晃荡成拨浪鼓的模样，毫不留情的说自己对他没有印象。”
真的没有印象。
余幂怅然。她也很想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印象。
想不起周朝暮的模样，想不起自己和他的过往。
余幂能记起五岁时跟着余立天翻墙出去玩，一不小心刮破了裤子，却独独想不起那个在墙下接应自己的周朝暮的模样。
余幂想着想着，在石板桥上打起瞌睡来。
“余幂？”身后，一个低沉的男声不确认，试探问道。
余幂听着那声音一激灵，瞌睡虫立马跑了。
陈晋年笑了笑，走上前来半蹲在她身边问：“天冷夜寒，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余幂的心扑腾腾直跳，努力压抑住情绪，回答道：“啊！是啊！好冷。”
陈晋年缓缓将他身上的狐裘披风解开，柔柔盖在余幂身上，语气和煦温暖的询问道：“还冷吗？”
“啊！哦……不……不冷了。”余幂面红耳赤，声音颤抖，居然不利落的结巴起来。
“那就好。”陈晋年淡笑，陪着余幂坐在石板桥上，问：“坐这里干什么呢？”
余幂抓了抓身上盖着的狐裘披风，傻乎乎的笑了笑：“发呆。”顿了顿，余幂问：“你这么晚到我家来干什么？”
陈晋年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咳了咳，道：“跟着我父亲过来，……呃……提亲。”说完，他眼神闪烁，灰溜溜地侧过头，顶着红彤彤的脸蛋遥望天边。
那么近的距离，余幂看着他的眸子，想着记忆里白雪皑皑的槐杨下伫立的少年，只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有着如此相异的眸光。
陈晋年转头过来，发现余幂正呆呆盯着自己看，显然还不太明白自己方才话里的意思。
于是，清清嗓子，陈晋年窘迫问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哈？”余幂没有心里准备。
陈晋年泪目，“这表情是不愿意吗？我爹已经提亲了怎么办？”
余幂抿嘴笑了起来，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说道：“我愿意啊。”
两人的婚礼定在十日后，余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悬在每个角落。余幂抬头，望着院里的那颗大榕树，突发奇想地揣着把红绸就往上爬。
在树梢上扎了个结，余幂将红绸抛下。长长的红绸垂在风中，悠悠随风飘摆开来。
余幂对这诗情画意的景象很满意，正准备下去多捞几个红绸上来绑一绑，想要装点得更漂亮些，却扫眼间看见手边的粗枝上，刻着两排小字。
余幂仔细看了看，上面那排歪歪扭扭的刻着：周朝暮是猪猪猪。
而下面那排字迹清隽，写着：我舍不得骂余幂是猪。
心里空空的，眼中湿润了一下，却又马上退了下去。
周朝暮，说舍不得骂她的周朝暮。
……为什么我丢失了所有关于你的记忆……
余幂恍然移步，失去重心从树上跌了下来。
原以为自己会摔成七荤八素的模样，却没想到被一个坚实的双臂牢牢接住。
陈晋年对怀抱中惊魂未定的余幂笑了笑，低声问：“吓坏了吧。还好我来得及时。”
余幂却仿佛听见了刺穿了无数个梦境的声音，空灵悠远的传来：“喂！余立天，你老妹的裤子刮破了。……光着屁股被我抱在手里，……不会因为这破事就让我负责娶了她吧。……呃……你别哭啊，娶你就是了。”
为什么眼泪止也止不住，可是脑袋和心里都是一片空白。
“怎么了？”陈晋年不知所措地问。
“吓到了吧。”余幂不大确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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