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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暴雨】
Connor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早晨。
雨水击打在车顶的声音像是地动山摇,透过窗缝冰冷地砸在Connor的脸上,他的心情很沉重,Smecker的脸也很阴沉,定定地坐在他身边。车子在巷口停下,那儿围着几个打伞的附近居民,有人匆匆赶来,在车门边撑起伞,Smecker下去了。而Connor只能淋雨,他将衣领高高竖起,缩起脖子下了车,刹那间,寒风夹杂着雨点袭来,冰冷彻骨。Connor在心里骂了一句,诅咒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拨开人群往里走。
他听到有人在争执,透过雨雾看不清楚,但勉强认出是个小个子,指着垃圾堆里的什么东西,和旁人争得面红耳赤。Smecker交叉着两手站在旁边,一脸严肃,听那小个子说着什么“一定是个大块头”“他妈的一下子就把他压死了”之类的话,说完了才露出他一贯的带着嘲讽的笑脸,拍起手来。“妙极,妙极。”他一边虚假地夸赞着,一边朝前走,撑伞的高个子紧跟着他,Connor也尾随其后。站在垃圾堆边的是几个当地警察,全被淋得透湿。那个瘦瘦的小个子停止说话,挑起眉毛看着Smecker。“所以,现在有个能压死人的大块头等着我们去抓,”Smecker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谁?”
“Greenly,你他妈的又是谁?”
“我他妈的是这个。”Smecker敞开他的外套,将挂在衬衫口袋上的证件展露出来,那小个子的眉毛顿时皱起来了,Connor叹了口气,知道对方要倒霉了,他无奈地从两人身边挤过,走向那堆垃圾,这时,他看见了那个人,站在垃圾旁,死死盯着那具尸体,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面无表情,紧抿着的嘴唇很苍白。Connor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人,歪头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谁?”那警员左顾右盼好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哪人,“你说Murphy?自己人。”
Connor若有所思地点着头。“Duffy。”那警员伸出手。“Connor。”他们友好地握了握手,Connor扭头去看那尸体,Smecker也过来了,他的神情恢复到先前的凝重,盯了垃圾堆好一会儿,无奈地摇着头,露出嫌恶的表情。那具尸体倒卧在臭气熏天的垃圾里,浑身湿淋淋的,双手被绑在背后,死去的面容僵硬而不真实,如同蜡像一般。一个词语跳入了Connor的脑中-“圣徒”。
他想起那些尘封在案宗中的照片资料,死者被绑住双手,双眼被人挖出,换成了两枚硬币,Smecker曾说过,在希腊的神话传说中,逝去的灵魂要付钱给冥河的船夫,令其带领魂灵穿越审判之门。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Connor还是个新晋的毛头小子时就发生了。死者都是□□的人,因此,那时的人们将凶手称为“圣徒”,惩恶扬善的英雄。想起那时沸沸扬扬的“圣徒狂潮”,Connor就感到有趣,凶手以罪恶惩治罪恶,双手同样沾满鲜血,却被年轻人们当成偶像追捧。
而面前的尸体面朝下躺着,双眼半闭,灰色的瞳孔上充盈着雨水,仿佛是他最后的眼泪,没有硬币,也没有明显的伤口,身份还待确定。Smecker站了好一会儿,伸手将外套脱下,交至那个撑伞的警员手中。Connor听到他喃喃说着“该死的雨”,一边蹲下身去查看尸体。
那个叫Greenly的小个子淋着雨回来了,一只手放在大衣下,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他走到那个撑伞的警员前,左看右看着,发觉对方两只手都腾不出来,恼怒地骂了一句,站到一边等待。他站到了那个人旁边,Connor注意到,那个叫Murphy还是什么的人抬起头来,冲Greenly打了个招呼,他笑起来很好看,Connor想,要是在这种阴郁冰冷的雨天,所有人都这么笑一笑,那阳光就不请自来了。
他回过头去的时候,恰好等到Smecker站起来。“该死的雨。”Smecker又骂了一句,这次谁都听到了,所有人的脸在瞬间就塌下来了,只有那个小个子Greenly还置身事外,问东问西的,他凑到Smecker身边,那只手从衣服下伸出来了,是杯咖啡。“头儿,怎么回事?”他问了一句,换来Smecker的一道白眼。那个叫Duffy的伸手拉了他一把,恼怒地瞪了一眼。可怜的家伙,Connor想着,紧紧跟上Smecker的步子。
“这帮没用的警察,”Smecker边走边说,他步伐很快,那撑伞的要小跑才能跟上,很是费劲,“还有这该死的雨,他妈的快把我搞疯了。”
雨是从清晨开始下的,就在当地警方接到报案后的不久,暴雨倾盆而下,远方天际传来悲怮的哀嚎,第一声惊雷响起的时候,Connor正坐在赶往现场的车上,临河大道尽头有两车相撞,被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只能从另一条路过,耽搁了不少时间。
死者的身份已经被确定了,是个普通人,在一家超市当保安,和□□有没有瓜葛还难说,需要进一步调查,但Smecker认为没必要再挨家挨户询问他们邻居的为人了,死者的妻子哭得无法自控,连站都站不稳,她声泪俱下地诉说着丈夫是个多么善良的好人,嚎哭声盖过天空的怒吼,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至少在这时候不行,只能将她暂时送走。将她送进车子里的时候,Connor察觉到,她的外套里就是睡衣,恐怕是刚听到消息就匆匆赶来,可怜的人,厄运不该降临在她头上。
直到车子消失在视野之内,Connor才收回视线,他在门廊上站了好一会儿,雨淅淅沥沥地继续下着,恐怕今天是不会停了。Connor抬头看看铅灰色的天空,打算回里头去,转身的一瞬间,他被身后的人影吓了一跳。那人看到他,露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那神情和Connor第一次见到他时判若两人。“很多年了,我还是不习惯这种场景。”他说,Connor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知道对方的意思,他也不习惯看着别人极度悲伤的模样,总令他手足无措,不知作何反应。
“我是Murphy。”那人又笑了笑。
“我知道,”Connor说,对面的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Du……Duffy告诉我的,我们在那个小巷。”他打着手势,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紧张,大概是天气作祟,寒冷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不堪,好像连舌头也在打结。
“抱歉,”那人耸了耸肩,“我没看见你在那儿。”
当然,Connor在心里想,你的注意力全在垃圾堆那儿呢。不过,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酸溜溜的,不像他的风格。“我只停留了一会儿,”他只说,“雨太大了。”
那人抬起头,看看天空中混沌一片的乌云,和它不断啜泣而下的泪水。“是啊,”他说着,转身朝门厅里走,“来杯咖啡?”
好,Connor听到自己说,为什么不呢?他跟了上去。
那个保安是被殴打致死的,看来Greenly说对了一半,消息出来后,他还得意洋洋地在局里逛了一圈,高昂着头,神情骄傲,活像只公鸡。那天早上,Connor一到局里就跟他迎面碰上了,他坏笑着说:“你上司那天还讽刺我呢,最终还不是我对了。”Duffy先前说过,Greenly就是个不知轻重的乐观主义者,现在看来确是如此,Connor歪着嘴,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可他也不是被压死的呀。”说完,撇下一脸僵笑的小个子离开了。
另一个消息是在中午传来的,那时一行人正在吃饭。叫的是外卖,由于滂沱大雨,外卖很晚才送到,那可怜的小子被Greenly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灰溜溜地离开了,惹得一堆人哄堂大笑,笑够了以后纷纷争抢食物。这场景不常见,Connor想,在他自己工作的地方,大家都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剩下的就是些跟Smecker一样阴阳怪气的家伙,总之都不好相处,气氛僵得很。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叫Murphy的拿着热咖啡和餐盒过来了,他将其中一份递给Connor,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是咖啡。”
Connor伸手接过,刚想说些什么,门就给人一把推开了。来人是Smecker,脚步匆匆,神色焦急,他一拍手中的文件,两手一摊,Connor就知道坏消息来了,果不其然。“伙计们,坏消息。”Smecker说,“在死者的胃里发现了两枚硬币。”
那一瞬间,Connor感到身边的人明显地一怔,有些人已经开吃了,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塞着满嘴的食物,呆滞地看着Smecker。只见Smecker放下手臂,走到Greenly面前,伸手拿了一块披萨,抖抖肩膀,走出了门,砰地一声,弹簧门在他背后重重关上。众人这才像被触动了开关,又反应过来。“操!”Greenly骂了一句,“他问都没问一句就拿了!”
这次没有人发笑了,Dolly即使憋得满脸通红,也忍着没出声,刹那间,屋内的气氛就如窗外的暴雨般阴郁,Connor感到身边的人动了动,凑近自己,轻声问道:“你觉得是圣徒吗?”
“圣徒”这个词就像一道利刃,倏地刺进了Connor的内心,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很紧张,仿佛在黑暗角落里有双眼睛注视着自己。“我不知道,”他缓缓地说,“或许是效仿作案。”
“我觉得是他。”Murphy的语气很坚定,眼神里透着一股认真劲。
“所以你相信那个保安不是无辜的?”
“我相信他是无辜的,”Murphy一字一句地说,“但或许‘圣徒’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初衷。”
黑色的浊流汇聚成瀑布,呼啸着倾泻下屋檐。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条汹涌的河流。Connor在浅水里涉行,脚踝以下被浸得透湿,伴随着一种蚀骨的寒冷。冬天快到了,他这才想起。
那个保安居住在寒山区的一栋公寓里,他一出局子就往这里赶,没想到此处正是低地,连续几日的大雨冲刷使它不堪重负,他只能将车子停在远点的地方,一路涉水过来,该死的暴雨,弄得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干的。在楼梯口将湿淋淋的外套脱下后,他才跨上阶梯。楼道里站着两个年轻女孩,正在对着阴沉的天空抱怨生活琐事,他挤过她们身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烟味。“他妈的是个空号码。”其中一个说着,将手中的什么东西扔到了楼下,她们没注意Connor,Connor也尽量不去注意她们,敲响了保安住处的门。
那天哭得难以自持的女人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尽管在Connor说明来意后,她又低声啜泣起来。在她的话中,她丈夫是个普普通通的公民,没有什么坏习惯,但由于职业的特殊性,总会有那么几次跟顾客的争执,多半是些小偷和街头混子。这点Connor知道,Smecker曾派人去询问过超市的员工,认识死者的都说保安为人正直。他环视着保安的住处,墙壁上贴着的浅绿色壁纸因为天气的关系受潮了,一道道凸起的痕迹像蜈蚣一样,家具拥挤得摆放着,显得空间很狭小,他们生活很拮据,而且没有孩子,一阵酸楚涌上Connor心头,但他却没法表现在脸上,只能例行公事,问着那些他早已在过去生涯中问过千百次的问题。
这一行还是没有什么实质收获,不过保安的妻子提到,有个街头混子和她丈夫的争执特别厉害,而且他曾扬言过“要将他杀死”,不过,她不知道那混子的住处,只知道他经常在一间酒吧出没,那间酒吧就在保安工作的超市不远处,这些都是她丈夫在平日的餐桌上说起的。尽管Connor觉得那混子说什么杀人只是一时的气话,但他还是得去查查,必做的事总让人这么不情愿。
回到楼下再度涉水前行的时候,Connor在脏污的水面上发现了一张漂流的纸条,是楼道里那两个女孩扔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伸手去捡,大概是因为好奇,只是,原本写在上头的东西已经被泡得模糊不清了,只隐约看出是一串数字,大概是电话号码,他将纸条扔回到水里,朝车子走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远处高楼亮起了灯光,在雨雾中形成一圈光晕,很不真实。不过,既然恰好入夜,去那个酒吧看看则是再好不过。
麦金蒂酒吧坐落在寒山区的边缘,两条街的交叉口,一推开门,Connor就感到有如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和门外冷冷清清的街道不同,里头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一个招待女郎挤过他面前,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笑容,人们大声吆喝着,吵吵闹闹,空气里烟雾萦绕。站在吧台那一头的是个老人,带着副不相称的眼镜,Connor挤到他面前,凑近过去说道:“我找David Della Rocco。”
“Rocco?”那老人迟疑了一下,视线上挑,像是在想些什么,那模样就像他从来没见过这人似的。但坐在吧台上的一个穿夹克的人替他回答了:“还没来呢!不过会来的,现在还太早。”
那老人顿时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两颊涨得红红的。“你、你你老是抢我话茬,你们这帮人就是不懂得尊、尊尊……Fuck!Ass!”收尾的那两声怒骂让Connor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下,吧台上坐着的那一排人放声大笑起来,老人一脸不满,用手中的酒瓶打了一下那个穿夹克的,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惹得其他顾客纷纷侧目。
Connor在那个穿夹克的人旁边坐下,要了杯酒,老人看上去思维迟钝,动作倒是利索得很,他一坐下,那个穿夹克的就跟他攀谈起来。“你找Rocco干什么?”他问。
“有点事想问问他。”
“不是坏事吧?”
Connor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他摇摇头,表示否定,那人又跟他扯了几句有的没的,突然就转移了视线,朝门口看去。“嘿!”一群人齐声欢呼起来,“Rocco!”
顺着众人的视线,Connor看到了一个留着毛糙长发的家伙,披着黑乎乎的大衣,留着胡茬,颇像那种“艺术家”,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同几个人击掌。David Della Rocco,Connor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站了起来,朝他走去。
Rocco是那种典型的街头混子,□□最底层的跑腿小弟,没有权利也没有金钱,空有满怀幻想,却无从实施,终日浑浑噩噩。Connor说出那个保安的名字时,他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话毕露出一脸厌烦的表情。“都他妈是撒尔的错,偷偷放了包东西在我口袋里,出门的时候被人家查到了。”他抓抓头发,“后来那保安就盯上我了,每次我去那儿买东西,都要跟他发生点争执。”
“他死了。”
“什么?”Rocco惊跳起来,双眼睁得圆圆的,看他的表情,似乎是对此毫不知情,那个穿夹克的从吧台投来一个疑惑的视线,Rocco冲他挥挥手,又回过头来,“我说呢,这两天都没看到他站在门口。所……所以你到这儿来是为了?”
Connor点点头,他甚至不用出示自己的证件,对方就信了,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冷脸总是有效的。Rocco耸起肩膀,两手一摊,摇了摇头。“不是我,老大,如果这种口角就能让我起杀心,这城市的人早被我杀光了。”
他倒是很诚实,Connor想,什么话都敢说,不管面对的是谁,他也不相信是这人干的,看他那样,缩头缩脑的,鬼鬼祟祟,充其量只会干些小偷小摸的事,况且,他是不可能制服那身强力壮的保安的,更别提活活打死他了。Smecker怀疑过是熟人作案,趁其不备,如果是Rocco就不可能,他们之间有摩擦,保安不会对他放松警惕。
“很抱歉打搅你,”于是,Connor站起身来,准备告别,“不过,你得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好吧,”Rocco歪着头,报了个电话号码,“老大,他是怎么死的?”
“看起来倒像是你们的作风,被活活打死的。”
临近午夜的时候,Mona和她的女伴在公寓下告别,看着她隐入无星的夜空之下,才转身上楼。Mona刚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回来,脸上画着妆,披着一块雪白的披肩,是她自己最喜爱的那块。走出楼梯的时候,她看见走廊里站着一个人,正倚在墙上,廊灯昏昏暗暗的,直到走近了,Mona才看清他的面孔,顿时惊呼起来。“是你呀!”她的语气里带了些许恼怒,那阴影中的人抬起头来,冲她笑了笑,顿时将她的怨气冲散得无影无踪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试探性地问,事实上,她想请他进门。
“我来看看你。”那人说。
“看我?为什么?”
“我听说附近死了人。”
Mona的脸顿时皱了起来,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伸手指了一下走廊尽头:“就是那儿,死了一个保安,不过是死在很远的地方,警察来过,将整幢楼的人都挨个问了一遍。”
“你一定很害怕。”
Mona点点头,她掏出钥匙,走到自己的门前,向那人投去一个邀请的目光,那人懒洋洋地站直身体,朝她走来,进门前,Mona想起一件事,说道:“那天你给我的号码是错的。”
“真的?”那人露出一脸惊讶,“或许是我写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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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种题材的了解为0,说不定会出现很多低级错误,望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