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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站在长街石桥头的琉璃牌楼前,就能看见郁家那举折高达、翼角起翘的屋顶,因为宅子的屋脊与檐口极为平直,檐部又从四个角柱向外向上层层连连卷翘而起,所以先前有留样回来的建筑学家说,肃京郁家的老宅邸上美丽而又昂首的冠冕给人一种“吐水疾而溜远,澈日景而纳光”的飞升感。
再近几步,郁府大门前的两尊石狮如同两尊大神一样赫然守卫在那儿,可细一看,岁月流过的痕迹竟也分明可见,苍老的一切,都似命悬一线。
“也不知道子衿到了没有,要姨母说,让财叔去接子衿就行了,这外头乱得厉害,那川你就别去了吧。”姚云兰拉着那川的手从出了大门就一直叨念。
“我就知道还是姨母心疼我,您想啊子衿要是看见我去接她了还不得多高兴啊,姨母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会把您的郁家二小姐给安安全全接回来的。”
“你这张小嘴吆像是吃了蜜糖,罢了,那川你可得当心着,时时跟着财叔,这大半个肃京的人都是认得财叔的。”
“知道了姨母!”
两人说着出了大门,财叔已经备好了汽车在门口候着。
那川挥着手上了车,外头的姚云兰又赶着叮嘱了一番。
一看就知道这家中不是那些迂腐守旧之人,单就那姚云兰一身香色苏缎旗袍来说,历代后妃命妇方用得香色,现下虽已是民国了,但那些守旧人士还是颇有禁忌的。这些个规矩几千年来就有,根生蒂固的,哪能是一时的改朝换代就破得了的。
汽车直直往火车站驶去,那川笑着对前座上的财叔道:“看看姨母,生怕我把她的宝贝女儿给丢了!”
财叔也一笑,恭恭敬敬的道:“夫人这是挂念二小姐,现在二小姐终于回来了,府上上上下下都高兴。二小姐要是知道那川小姐专门赶来接她,还不知道怎么乐呢。”
“那是,算算都整整一年没见子衿了,我还真想她。”
—
火车站里人潮涌动,眼下时局正乱,谁都难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卖烟的小贩来回叫卖,可一双眼睛却贼尖尖地洞察着四周,不知谁家的孩子又哭了,女人一个劲的哄.……吵闹声、叫骂声充斥这里每寸空气。
火车终于停站了,郁子衿随着人流涌下车,虽是头等车厢,可也乱得厉害,不过想想又在情理之中,这里坐的不是达官就是显贵,现在这时局下还能掌权握财的哪能没些手段。暗下里还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支枪口抵着他们。
子衿下车好一会了,可还是没有看见财叔,她要是独自个儿回去,家里打发来接她的人不就扑了空,算了,还是再等等吧。
郁子衿上身穿了件百合白锦纶小西服,一袭柳兰色水裙淡地明净,脚上一双皮革短靴,整个人显得清雅干净,如那雨后一阵新凉,她这样清静地立在这儿倒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不知是舟车劳顿还是身边乌烟瘴气的缘由,整个人神色恹恹的。一不留意竟和一个卖烟的小贩撞了个满怀,子衿不由“哎呀”叫了一声,转过头一看,那小贩的一盒烟却撒了半地。
“走路不长眼睛啊,撞坏了我的烟,你给我赔!”
子衿揉着撞疼的肩,心中有气,明明是他先撞过来的。
子衿这会没心思理会,掏出了一沓子钱不动声色地递了过去。
那商贩喜滋滋接过了钱揣在怀里,看来是遇见了个有钱的主。
“站住!”
子衿刚要走,却被那人给伸手拦住。
“还要干什么?”
“怎么?撞了人就想走了,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郁子衿有些怒气道:“我不是赔给了你钱,你还想怎么样?”
“钱?什么钱?哪个眼睛看见她给我钱了?”
那人朝着围观的众人喊了一圈,可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这样的事每天都要上演几遍,谁敢惹这些地痞流氓。
向周遭看了一圈顿时明白了,子衿恨恨地吐出了两个字:“地痞!”
“吆,撞了大爷不说竟然还敢骂人,走,我们去巡捕房。”那人说着竟然抓住了子衿的胳膊。
“放手!”
“放手!”
子衿和人群中同时喝出了一声。
从人群走过来一个男人一把捏住那地痞的手腕,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你讹了这位小姐的一沓钱。”
那地痞见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竟然敢揭穿自己,掏出一把刀威胁道:“竟然敢管老子的闲事,不想在这肃京混了吧,识相的赶紧给老子滚开。”
郁子衿看着那人握刀的姿势并不稳,冷哼了一声,望着那商贩道:“你不是要王法么,那我这就和你去巡捕房讨个说法。”
那小贩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心虚了,若是一般的女子,一听到巡捕房早就吓慌了,可这样的恐吓对这个女子竟然不管用。
“既然你这么想去巡捕房,那我也陪你走一遭。”那个男人说话的同时明显加重了手下的力道,手腕咔一声,应该是骨头错位了,小贩子疼得是龇牙咧嘴,双腿半跪在地上,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一句来,直杀猪似的叫唤。
男人从小商贩身上掏出了方才被骗的一沓钱来还给郁子衿。
子衿蹙眉看着那小贩,收回钱警告:“以后不要再出现了。”
那男人踟蹰了一下,无意地往人群中瞥了一眼,微微点头后吼了一声:“还不滚!”
小烟贩得了这个空抱着脱臼的手立即连滚带爬地溜走了。
“谢谢您——”
子衿刚刚说了个谢谢,就听见老管家叫她。
“二小姐、二小姐……”
“不客气,小姐还是小心的好。”
那人说完还不等子衿再说话就转身走了。
“哎请问怎么称呼?”
话还没说完呢,真是个怪人。
郁子衿眼瞅着那个男人径直走到不远处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跟前,还低低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一起离开了。
“子衿、子衿、”
那川远远地瞧见了子衿,也挥着手拥了过来。
“子衿,我可想死你了。”
那川挤了过来就抱住了郁子衿。
财叔也领着人跟来过来,看着四散的人群问道:“二小姐,刚才可是遇着什么麻烦了?”
“不打紧,不过是碰上了个讹人的。”
那川一听立马叫道:“啊,子衿你没事吧?”
财叔也提起了心,焦急地道:“二小姐没事吧?”
郁子衿笑着道:“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地么,放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财叔这才松了口气。
“对了,那川你怎么来了?”
那川笑着道:“还不是专门来迎接大小姐的。”
两人说着话,早就有人来提了郁子衿身后大大小小的箱子。
财叔对两位小姐道:“二小姐一路受累了,老爷一早就遣了我们来接小姐,汽车就停在外面,二小姐这就回家吧。”
财叔说着便引了两位小姐上了车。
姐妹两个一路上笑语不断。
郁子衿很开心,方才在火车站的那点不愉快一扫而过。
汽车驶过长街石桥,停在了郁府前。
郁家住的这是座老宅子,深门大院的。
正值繁春,郁府里的花儿早已开的明艳。
锦带花、早春女儿棠、扶桑、玉玲珑……一簇簇花团绕着院子。
子衿迈进大门便觉馨香扑面,下人早已进去报了,刚绕过那屏砖雕照壁,便看见妹妹郁采采在那须弥座前捣鼓浮在上头的一排排石料雕花。
采采到底是个孩子,见着子衿便欢呼着:“二姐姐、二姐姐回来喽、二姐姐回来喽~”
“采妹。”子衿欢欣地忙拉起采采的手,抚着采采那及腰的羊角辫。
“怎么到的这么晚?财叔和那川一大早就去车站守着了。左右不见回来,可急死人了。”姚云兰打正厅里出来,现年四十来岁,手里持了珊瑚念珠更显得慈眉善目。
子衿喜喜的上前叫了声:“大妈。”
正说着,郁义山一身长襟暗灰色大褂从正厅出来,合了手中的书,摘下眼镜,笑道:“二丫头回来了。”
然后又转身对姚芸兰说:“看把你们给急的,女儿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姚云兰爱怜地摩挲着子衿的手,道:“好闺女,回来就好,你娘去厨房了。”
阵阵暖意顺着那一颗颗珊瑚珠子递了过来。
“静和。”安月贞从东侧耳房出来,唤着子衿闺阁小名顺着走廊急急过来。齐肩短发,菊纹上裳掐着腰身,一对玉兔捣药耳坠子随着那散花曳地裙柔柔地摆动着,因脚步急促,那襟散花像是快要纷纷撒下来了似的。
“妈妈!”子衿忙扑了上去,伏在了安月贞肩头。
月贞抚着女儿,怜惜地道:“怎么瘦成这样?”
子衿一听,鼓起腮帮子向脸蛋上捏了两下,笑道:“看,那川还说我胖了呢。”
“子衿回来了。”
“大嫂好。”子衿挽了一个年轻女子的臂,看着不过二十七八岁,也是一身云罗锦缎旗袍,镶着梅花滚边,淡扫蛾眉,素粉敷面。郁子衿往四周瞅了瞅,问道:“哥哥呢,怎么不见哥哥?”
“凌云军务繁忙,这几日天天开会,不过他知道子衿你今天回来,一定早早的就来。”惠芳柔柔地说着。
一旁的那川笑着道:“子衿才回来,姨夫,姨母们都先进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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