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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给兵助:
暑假也终于结束了。这几天晚上再去慢跑时,刚踏出楼道那一瞬间总会有淙淙的凉意袭来。啊……用“淙淙”这个词是不是很怪?本来是我的胡思乱想,写着写着就发现已经落到纸上了。跑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就像河里的鱼一样,两边呜呜吹过的风就像是淙淙的水流,尤其在夏末秋初的时节更是这样。
这种想法奇怪吗?也许只有兵助能理解呢。以前和兵助一起上学的时候,就会跟兵助说很多前一天跑步时候突然冒出来的怪想法。这些年一直改不掉这个毛病,也许是运动时大脑转得特别快的缘故?真可惜老师不允许边跑步边答题啊……
对了,十二月的冬假回来吗?尽管很短暂,但还是尽量回来看看吧。前几天去看伯母,伯母说她很想念你呢。我本来还惦记着跟兵助一起去爬山,可是兵助暑假都没回来,我只能一个人去——啊啊、差点忘了,说到爬山,我上次去时在一个险处不小心摔晕了,再醒来竟然睡在丸子店外面的长椅上,因为当时还是早上四五点,周围没人看见,所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把我送回来的,很神奇吧?
有点困了,这次先写到这里。兵助也早些睡吧,不管你读到这封信时是不是晚上。请随时注意身体。
亚子敬上
那只原本叫做阿八的野猫,在兵助的执意要求下被改名为混蛋阿八。当时我在旁边很想说别把对人的怨气转移到猫身上,可是看到兵助皱着眉头、有点严肃的脸后就把话咽了回去,选择了沉默。
结果,在例行完每天上学路上的喂阿八活动之后,那一天里的兵助没有主动开过一次口。
印象里,我和阿八、兵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兵助就是这样又严肃又不爱说话,只喜欢抱着一本厚书没完没了地翻。天知道正处于闲不住的年龄的孩子怎么能在喧闹的课间静下心来看书,何况是一本我到现在还看得一头雾水的历史书。我和阿八都对历史政治之类枯燥的东西不在行。我喜欢跑步和爬山,其他运动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是全能,运动会的时候永远都是校电视台摄影机的焦点;而阿八则有一种奇怪的本能,不管是飞禽还是走兽,他总能和它们很快打成一片,只要阿八吹一声口哨,屋檐上的小鸟就会飞下来啄食他手中的面包,甚至拐角那家见到谁都会狂吠的恶犬对他也会欢快地摇尾巴,嘴里还发出呜呜的撒娇声。曾经看到过一句话,能有让彼此相互羡慕的长处,才能有更长久的友谊。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我忘记了,这句话的出处也再没找到,只是我记得读完后心里涌起的冲动:我要抱着兵助痛哭一场,管他鼻涕眼泪悉数全蹭到兵助总是穿得笔挺的衬衫上,我要嚎啕大哭,不哭到他和我一起痛哭绝不停下。只是那时兵助已经去了遥远又未知的东京读名门大学学他艰深的日本史,而我在家乡的某所体育大学窝着,每周六回家都能途径我们三个上下学必经的小路。我一路骑着车兜着风,然后在以前混蛋阿八总是等我们来喂它的丁字路口一个急刹车,载上坐在墙头的它飞驰回家。高中毕业以后,妈妈终于答应让我把混蛋阿八接回家来养,但是它还是不改从前的习惯,平常的日子里总是一早就出门,跑到丁字路口望着路尽头,直到上学的学生几乎都走光了才离开。
我始终没敢在信里提到混蛋阿八的举动。我本来是一个粗手粗脚、心直口快的人,可是到了兵助面前,就连说话都再三斟酌起来。我很怕让兵助想起任何关于阿八的事,每次看到他目光分散时我就手心冒汗。竹谷八左卫门的到来让不爱说话不爱笑的久久知兵助变成了一个开朗随和的少年,竹谷八左卫门的悄声离去让开朗随和的久久知兵助又变回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我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三个人打打闹闹的世界少了一个人竟然会比空无一人还要寂寞。在阿八离开后的第三天,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心事告诉了阿勘他们:
“什么?阿八真的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最先叫起来的是阿勘。
“哎——真不像阿八的作风呐……原因呢?问过老师了吗?”三郎感叹道。
“问过了,老师说竹谷的妈妈直接申请了退学,只说要去东京,但是并没有说明是什么原因……”
“没关系没关系,朋友一声不响的离开,不管是谁心情都不会好,过一段时间就会慢慢恢复的,”雷藏露出安慰的笑容,“这周末我们带兵助出去换换心情,亚子一起吧?是去游乐园还是去唱歌?嗯……看电影也是不错的选择,到底去哪儿好呢……”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先去游乐园,然后唱歌兼吃饭,最后晚上去看电影。那三个一向不安分的人把气氛煽动到了最高点,我看到兵助久违地笑了起来。最后在影片即将开演、灯光渐渐暗下来的电影院里,我悄悄歪过头去看兵助。屏幕的光影交错映在兵助的侧脸上,那是一种如湖水般的安静,安静得让我想起冬假前一天的大雪。那天放学木下老师留我补习,我让阿八和兵助先回去。时针指向六点五十的时候木下老师才放过我,可是当我和老师一齐走出楼门的时候,才发现花瓣般的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覆满了世界。
“真抱歉……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家离得近一会儿就到了!”
“天都黑了,路不好走,我还是送你回去。”
“真的没关系……”
正在我和木下老师僵持不下时,竹谷的声音从旁边跃出,回荡在因下雪显得格外寂静的大地上:
“老师,亚子就交给我们吧!”
我扭过头去,隔着雪花,惊愕地看见咧嘴笑着的阿八和鼻尖被冻得通红的兵助。
“你、你们两个怎么没回家?”
“你说呢?”阿八转向老师,“木下老师,我们负责把亚子送回家,您就放心回去吧,不然回去晚了师母可就该担心了。”
“你这小子不突然跳出来我还差点忘了,上次我让你来补数学你怎么跑了?!”
“哇哇——亚子兵助快走!亚鲁克星人的飞碟在上空寻找试验品呢!”
说着,阿八一只手拽着兵助一只手扯着我,飞快逃离了学校。雪片在鞋底咯吱咯吱作响,我们三个一路疯狂地笑着,似乎天地间的声音都溶在了这一片皑皑琼玉中,惟有我们的笑闹声永不消退。路过邮筒,甩下书屋,跑上斜坡,最后冲进街角的便利店才算停下。我和兵助被吸入的凉气呛得一阵咳嗽,阿八弯腰撑着肚子剧烈喘息着,还没抚平呼吸就向便利店的奶奶比划着一个“三”,指指我们最常喝的热饮,然后又指指我。
“为什么……咳咳!为什么是我请客?!”
“因……因为我们俩等你等了好久!”
“你们是自愿的!兵助你……你快说说阿八!”
“咳咳……阿八请客!”
“为什么?!你跟谁是一伙的?!”
“因为亚子是女孩子。”
“亚子哪里像女孩子?!”
“咳咳咳、我想想……”
“你们两个……!反正,阿八请客两票!通过!”
后来我们三个就小口啜着阿八买的热饮漫步在大雪中,不着边际地随意搭着话。再后来阿八趁我不注意时把一个雪球塞入了我的后脖领子,于是战争开始。无辜的兵助很快被卷入战火,我们叫嚷着,不知怎么就在地上翻滚了起来,校服外套沾得一片银素。最后三个人闹倦了,便默不作声地仰面躺在雪里,听着雪花在耳边絮语。我扭头看向身旁的兵助,他的侧脸被雪色映得略显苍白,嘴里吐出的雾气在夜色中消散又重生,重生又消散,静谧得让我甚至觉得,时间就这么停滞不前好像也不错。然而此刻,我坐在偌大的电影院中,看着一片漆黑中屏幕洒过来的光在兵助脸上留下同样斑驳的明暗。可是从今以后那双眉间,那目光中,那嘴角下所含蕴的,恐怕就不再是纷飞乱雪所积起的那种静谧了。后来雷藏的话被时间印证,兵助的确在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渐渐好转,尽管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这好转的结果是让兵助成为了一个没有竹谷八左卫门的久久知兵助。
没有阿八的兵助还叫兵助吗?
不叫。
那么,没有阿八的亚子还叫亚子吗?
我自问着,在片名放出来的一瞬间悄悄落了泪,又迅速用手背擦掉,在心里暗骂:
混蛋阿八,混蛋阿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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