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华

　　望乡台
　　《一触即发》杨慕次荣华

　　望向台。

　　夜露深重的垂在檐角，偌大的一滴，不曾落下。过路的鬼魂看了一眼，撇开头去。大抵又是一个执念极重的痴人吧。

　　面貌姣好的女子，梳着这个时代流行的发，绣着精美花色的旗袍裹着玲珑身躯，背脊端正，眼睛看着望乡台的远处，或哭或笑。

　　拿着锁链的鬼差在身后影影绰绰却是没有近身。

　　沉闷的脚步声凌空踏来，老妇人面容枯槁，一双眼睛明若秋水，这便是那孟婆了。

　　孟婆走近去，嗓音浸过了忘川的水，沧桑千年。“荣华小姐。”

　　那女子一笑，靥色如花，这一瞧，果真是当日撞车而亡的荣家大小姐，荣华。“婆婆久等了吧，是荣华执念，让婆婆为难了。”

　　“无碍。”

　　这且说当日荣华撞车而亡，地府鬼差奉命前来锁魂，一日不食阳间气，两日过了阴阳界，这第三日便到了阴曹地府。

　　荣华死时便存了念，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最为执着的念，是以，荣华在前往地府的时候未曾像其他的阴魂一般迷迷茫茫虚虚晃晃。

　　那日到了阴曹地府，判官执笔，侃侃而谈荣华这一世作为，阎王听罢，半晌不曾说话，阎罗殿上本就阴沉的气氛又凝重了几番。

　　荣华略一皱眉，忽而一笑，声音朗朗，“不知荣华可有过错？”

　　阎王面目狰狞却是一脸正气，闻言大笑，“好一个巾帼女儿。下一世投个好人家罢，判官可否？”

　　陆判在一旁翻阅了那本属于荣华的册子，判官笔一点，一点红光随闪即灭，道，“下一世虽不能富足天下，却是一生平安顺心无忧。”

　　阎王撩了浓密的胡须，铜铃眼一瞪，问道荣华，“可满意？”

　　荣华一听便知这阎王好意，当下微微一拜，“一生平安已是最好，不敢奢求。”

　　“只是荣华有不情之请还望阎王应准。”

　　“尽管说来。”

　　“听闻鬼府有望乡台，荣华想多看看家人几日。”说话间，荣华声音已经哽咽，双目微湿。

　　“这……”阎王招了陆判，低头私语了一番。方才回头答允，“鬼魂一入地府便应去投胎转世，但是，法亦在情理之中，本王实在佩服小姐英勇，便开一例，只是这须得用你下辈子的命运一二来换取，你可愿？”

　　荣华笑道，“命运虽是上天安排，却是自己过的，今生我有执念便耗了下辈子的好运那也是公平，不然荣华承太多终归折寿。”

　　阎王颔首道，“那判官便亲自领了荣华小姐去望乡台，与那孟婆通融一二。”

　　陆判拱手垂头，“是。”

　　待到陆判转身，荣华才瞧见这判官的容貌，与阎王竟是相去甚远，唇红面白，倒是一副小生模样，不由得便掩着嘴唇笑了起来。

　　地府苍茫，皆是黑暗混沌，眼睛能见的范围不过周身一丈，荣华跟在陆判身后，一步一步，生怕走错便堕入了不知哪里的空间。

　　荣华此时已然没有了心脉，便以手指敲击算着时间，大约一二分钟的时间便能见到那一座奈何桥，桥上鬼影森森，桥下坐了一个老妪，一手端着茶一手握着一个勺子，荣华心里料想，这便是孟婆了。

　　陆判上前了几步，走到那孟婆面前，作了一个揖，低声和孟婆说话。

　　孟婆回头瞧，便见一个姑娘，身姿绰约，不语已带三分笑，不禁心生好感。

　　“老身知晓了。”

　　陆判回身走来，向旁处一指，“荣小姐，那便是望乡台，请随我来。”

　　荣华随着那方向看去，一个高台，明明是在近处，却偏偏雾深云重，看不清模样。

　　登上这望乡台的鬼魅不在少数，由陆判引上望乡台的却是寥寥无几，近年来，也偏就荣华一人。

　　荣华从望乡台看向远处，心里想着上海的方向，视野便开始隐隐约约的出现了影像。荣华心头一喜，转过头想向陆判道谢，却发现身后空寂一篇，已然无人。

　　“谢谢。”

　　荣华低声的说了声，聊表了心里的感激之情。

　　那上海的烟火依旧弥漫着，逃不过也躲不了。整个华夏的九州都承受着一个雷霆的重击，摇摇欲坠。

　　她看见她的那个家，开始慌乱开始笼罩了愁云，看见自己的母亲因为思念自己而愈发病重。

　　看见她的信仰冲破难关竖起一把把在于心里的旗帜。

　　看见她所爱的人在失去她后爆发出怎么样的悲伤。

　　荣华用手指按着眼角，嘴里低低的喊着，“阿次阿次……”

　　杨慕次杨慕次杨慕次……

　　一声声一声声的好想要把杨慕次的魂魄叫过来，影像里的杨慕次看着不知所谓的地方，心开始一阵阵的疼，是谁在喊他。

　　荣华荣华……

　　…………
　　…………
　　…………

　　又过了很久。

　　荣华已经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鬼魂是不会感到饥饿和乏困的，她就这样坐着坐着，一直看着影像里的城市里的人们在战乱中喜怒哀乐，无奈和挣扎。

　　直到那一天，她看见一阵火光冲天，焚开了河上的一朵烈焰。

　　“阿次！阿次！！”

　　荣华的眼睛充满了血和泪水，顺着眼眶一滴滴的往下掉。

　　“阿次阿次……”

　　孟婆在不久后过来，依旧是静静的站在身后，低沉沧桑的声音，“不知杨公子面目可曾全非。”

　　荣华满脸的泪水，嘴角却弯了起来，笑道，“就算是他成了灰尘粉末，我也能认出他来。”

　　孟婆双手拢着，不发一言的走了下去，明若秋水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晨昏更替。

　　那是影像里的世界。

　　那个和杨慕次有着同样面容的人将一捧骨灰埋在了荣华身前的坟墓，墓碑上写着，“荣初之墓”。

　　荣华笑了，如和杨慕次见面时一脸的如花笑靥。

　　生不同衾死同穴，多好的结局。

　　荣华含笑依旧开始看远方的影像，她的大哥，她的同志，她的“杨慕次”。

　　偶尔想起他们一起跳过的那支舞蹈，一转身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皮鞋在露台上响起的声音太过熟悉，荣华全身一怔，等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骤然停下。

　　荣华好久不敢转过身，却听得那人在身后轻轻的说，“你的在我心里点的灯，我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

　　眼睑再也撑不起眼泪的重量，滂沱落下。

　　转过身，依着身量轻轻抱住。

　　“阿次阿次阿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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