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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你有没有后悔你曾经爱过他？”
三生石畔，奈何桥旁，鹤发童颜的老婆婆颤巍巍的为将要过桥的人递着汤碗，嘴里念叨着不清不楚的话语。
伫立在桥旁的叶赫那拉孟古却听清楚了。
生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所有想要彻底忘记的爱恨情仇再度浮现，一幕幕，鲜活如同生前。
她看见六岁的自己，在阳光明媚的春日里，踩着大哥的肩膀去捉那树上的小鸟。她还记得那只小鸟的颜色，记得大哥说过的话：孟古，你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无论你想要什么，我总是会满足你。
她看见十五岁的自己，因为姐姐的悔婚而不得不踏上嫁往建州的路。铺天盖地的大红色，本该是极其喜庆的夜晚，却映着她的苦涩和他的愤怒。最亲密的时候，他还在她的耳边叫着她姐姐的名字，东哥，东哥。
她看见十六岁的自己，孤独的伴着一轮明月，渡过一个又一个无边无尽的黑夜。偌大的建州都督府，只有她和她腹中的孩儿相伴。她的丈夫，在得知她怀了身孕后甚至没有来看望她，只是丢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
……
“你还爱他吗？”身旁的女子蓦然开口问道。
孟古回过神来，慢慢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最初是爱的，他是英雄，又挚爱着她的姐姐。那时太天真，她以为嫁给了他，以为只要对他好，总有一天，他也会爱上她的。可是她忘了，英雄的绕指柔情一旦交付出去，便是不死不休。
费阿拉城外金戈铁马，她始终走不进他的世界。一个又一个归降的部族并不能满足他的心，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是她的家、她的姐姐、她叶赫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不是她。
她知道，总有一天他的战刀会指向叶赫，或死或降，他不会留给叶赫第三个选择。
她记得她的大哥写来的信，“家国天下是男人的事，孟古，建州与叶赫总有一天要兵戎相见。你不用替大哥难过，既嫁为人妇，建州就是你的家。”
连天的战火，烧红了半边天空。叶赫不敌建州，节节败退。城破之时，她听见她的二哥在战火中高喊，“吾子孙虽存一女子，亦必覆满洲！”
这带着刻骨仇恨与屈辱的声音划破云层，直达费阿拉。
腹中剧痛。
再睁开眼睛时，眼前人竟然是他，欣喜、愧疚、担心，她终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点爱的希望。
可是她却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不想被人可怜，不想被人安慰。叶赫是她的家，他毁了她的家。
叶赫被灭的消息传来，她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她是叶赫的女儿，他现在是她的仇人。她下不了手杀他，只能自杀。
昏黄的烛火闪着幽幽的光芒，她刚刚出世的儿子就在离她不远处，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不解的望着手拿匕首的她。
疾风掠过，匕首脱手而出，没入了墙壁。她惊惶后退，然而已经晚了，狂怒的他一把抓起她们的儿子，恶狠狠的对她说：“你听着，你如果敢做傻事，我就叫他给你陪葬！”
狂风卷灭烛火，他像风一样来了又走，整个寝宫陷入死寂。
孟古看见她自己无力的靠在墙边，唇边尽是惨淡的笑。
从那以后，意外的，他对她渐渐好了很多，算不上专宠，亦是宠爱有加。她渴望了很久的爱情终于降临，以命运般嘲笑的姿态，看她在这场爱情里痛苦、纠结，无法自拔。
她看见自己站在悬崖边上，走，不舍得；留，又不甘心。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她始终在挣扎，如困兽一般，在注定找不到出口的高墙下，将自己撞得遍体鳞伤，
大哥的话始终在脑海里回响，“家国天下是男人的事，既嫁为人妇，建州就是你的家。”
家……这些年来，他渐渐娶了多个女人，却始终保持着习惯来看她。大妃告诉她，大汗的心里是有你的，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何不向前看？
儿子已渐渐长大，过去的事业已过去多年，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看。这样的安慰很好的宽慰了她，她站在悬崖边上多年，终于试探着往回迈出了一步。
却没料到，她的主动示好，在他眼里，全都是有预谋的算计。
“后悔吗？”鹤发童颜的老婆婆递来一碗汤，面容慈祥，声音温暖。
孟古低头看去，小小的搪瓷碗中盛着黑色的汤药，因为她的颤抖而轻轻摇晃着。一晃，一晃，竟然出现了他的面庞。一如既往的刚毅，一如既往的让人留恋。
她怔怔的不说话，孟婆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拿回了那碗药。朝着西方遥遥一指，叹道：“心有留恋，西方有望乡台，再去看一眼吧。”
孟古茫然的按照她的指引往西方走去，脚下是大朵大朵开得正盛的摩诃曼珠沙华，火红如他迎娶她那一日，天空灿烂的晚霞；又似叶赫城破的那一日，烧红了半边天空的战火。
有往生之人在低声的哭泣，孟古跌跌撞撞的登上望乡台。建州的一切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看见了他。
是她住的那间屋子，屋中摆设一如从前。她看见自己被他抱在怀里，听见他喃喃的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这里和凡世隔了太远，她听不清楚，只能感受到他的悲伤像一把利剑，破空而来，直直的插入她的心脏。
孟古痛的躬下身子。混沌已久的意识却忽然变得清明，原来过了这样久，当她得知他对她其实有一点点感情的时候，当她看着他这样悲伤的时候，她还是会痛。
“伐树不尽根，虽伐犹复生；伐爱不尽本，数数复生苦。犹如自造箭，还自伤其身；内箭亦如是，爱箭伤众生。”
“很多时候，其实你是有选择的。”
耳边叹息声不断，孟古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这两句话里的意思，眼前一晃，便被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是一处殿宇。殿高而窄，条案后坐着的是这一代的转轮王。
“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转轮王沉声问道。
孟古苦涩的摇了摇头。没有心愿了，再不会有了。
出乎意料的，转轮王竟然叹了口气，瞥了她一眼，又道：“情劫已过，缘劫降临。既无心愿，去吧。”
孟古木然起身，再次来到奈何桥边。三生石上字鲜红如血，清清楚楚的刻着她和他的名字。一笔一划，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纠缠在一起，一如生前理不清的爱与恨。孟古看得呆了，身后的孟婆慈爱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三生已过两世，如今地藏王菩萨许你再入轮回，再经前事，来世路途遥远，你可在路上好好想想清楚，这一世，到底要怎样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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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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