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梦

　　教授的声音透过空气远远地起伏着，回荡在教室里。墨绿黑板上画了很多字符，阳光从一边的窗户里照进来，无数浮尘在金色光线里缓缓游曳。
　　一些私语在底下交换，轻缓的笑声。
　　他坐在窗边，日光渐渐偏移过来，映得浅淡发色好像昼光一样美丽耀眼，五官轮廓模糊在过强的光里，然而仍是美的。
　　说起来，他并不习惯沐浴在光线中，然而这个角度能看地见外面的风景，人们在绿地上走，追逐欢笑，绿荫掩着锦绣繁花，轻缓的和风带来花香。
　　蔚蓝天空一朵朵棉絮白云飘过去。
　　天气晴朗，阳光温和，适宜走神。

　　有些女生就低声议论，说他性格冷淡，说他独自居住，说他长得很俊美，说他至今没有女友，说他独行如孤狼。
　　说，他脱离这个世界独自存在。

　　人们在底下追逐欢笑，边上有人谈笑，老师在讲课。他看着而且听着，浮光又掠过去。
　　无澜的河流。

　　一些男生就说他像老人一样衰老，没有年轻人的朝气。他确实如死水沉静，拥有青春却没有热情，视激烈为平缓。
　　无所谓寂寞与否，只是无需他人。
　　或许这很古怪，既然生而为人，理所应当有欢喜烦恼患于得失。放在他身上却仿佛什么也理所当然，从容平静。
　　对未来不抱期待、对生命不厌倦、对他人善意没有渴求。
　　这样的习性，不是来自外界任何影响所造就的形象，天然自成一体。
　　所以才有同学评价他说，这样的人，‘爱恨变幻都是枉然’这样的话正合适他。

　　又有人说他能看见灵魂，听见他和看不见的形体讲话。
　　因为青春是澎湃激情的，树欲静而风不止，所以挑衅是存在的。被扁过几次之后，又有人说他身世秘密。
　　都是流言。
　　这样的人，或许远远地能成女生私下八卦时的话题，甚至也会邀请参加一些聚会，又甚至被追求。但谁也知道他是和光同尘，不费心在这些事上的。

　　下课铃响起了，桌椅都发出各种声音，懒散地拖着离开，陆陆续续地，人就都走光了。
　　走廊里洒满阳光，一条条石柱的阴影均匀地把大片淡金切开。紫藤的清香绽放在风里，银白淡紫的一串串玲花摇曳，绿荫满满，透过来都是碧绿的光线，枝条叶脉汁液饱满。
　　寂静或热闹的声音里，有人走了过去。

　　穿着轻简的白色运动装，他就顾着靠在一边看别人追逐欢笑了。
　　又随着他们散开。

　　出了校门，在潮水般的人群里走着，那么多的人，芸芸众生，朦胧里都是些一晃而过的彩色影像。
　　有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冲撞了他一下，他偏过一边让路。不经意转过头，一张面容就忽而鲜明地进入视线，好像水晶转过棱面地晃花眼。
　　也只是刹那的事，他稍微愣了愣。

　　路过湖畔，人已经很少了，间或有情侣坐着看风景，粼粼细碎金光在水面漾开，倦鸟归巢，安详的宁静。
　　抱着书走过去，这时有声音在背后说话。
　　“对不起，请问图书馆怎么走？”
　　他回过头去。

　　那是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庞。
　　然而他毫不觉得惊讶与突兀，仿佛自己与对方很熟稔似地，尽管他对他一无所知。
　　“这个花园直走出去，往右走就看到了。”

　　他露出了微笑，也仿佛毫无惊讶。
　　“多谢了。我正在想如果迷路了怎么办。”
　　“不客气。”
　　天边云霞似锦，空气正渐渐凉薄下来。
　　“我是转校生，明天开始在这里上学，所以今天想先过来熟悉一下。”他说，“从刚才起就不断有人朝我惊呼，说认错了人。大概就是你？”
　　“大概是吧。”

　　默契地，很多应有的惊奇和激动都被省略了，他们应当就是这样对话的。
　　“不过跟他们谈话也知道了一些，我们是同班。”
　　“嗯。”
　　“我叫安吉尔。”
　　“佩塞尔。”

　　对方微微垂下眼睫。
　　“那么不打扰你了。”他看着他，嘴角溢出一丝温柔的微笑。“我想最少明天，我们就会再次见面了吧？”
　　“嗯，再见。”

　　街道上车流缓慢地动，近了傍晚，天色渐转黯淡，深沉暗蓝的苍穹里有星子，青黛色暮霭大海中点点灯火也亮起来。
　　他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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