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廓

　　阳光穿过矮墙的阻隔，来到庭中，懒洋洋地躺开。又是一个春天，春色不是能被院子关住的，司马师决定到外头去逛逛。也不知道这种悠闲的性情是从什么时候萌生的，也许是执着于案牍与剑法的苦劳，让自己不得不放松一下吧！
　　但父亲大人呢？似乎从来都不曾休息过，及时是被帝王废黜了职位，还是执着于时政。这才是所谓的爱国心和责任感吧！
　　这样的父亲怎样会教育出这样的两个儿子，司马师苦笑。
　　住处的不远有一个小山坡，比不高大，却是最适宜休憩的地方。
　　嫩灵灵的绿铺展开去，铺到那头，那绿就回过头来，融到了天空的蓝里。于是，天空的蔚蓝就又多了几分醉人的嫩绿。司马师习惯性的坐下。沙沙的响声，是草儿的歌。然后是一片寂静，只有偶尔春风掠过耳畔发出的一丝丝呼吸声。
　　微风小心地摆弄起他纤细的发丝，一切都好似仅在了无声的绿意中。
　　也只有这种安静的环境可以给自己好好想想事。司马师轻轻躺下，他闭上眼睛，开始享受这无限的春光，似乎是谁刻意摆好宴席。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另一个人儿的身影，被阳光笼罩着。他的嘴角满满扬起，这个人就是他的弟弟，那个无时无刻不代表着阳光的大男孩。
　　“哥——！哥——”耳畔响起了和这种场景完全不相符的叫嚷声。还真的来了啊！看来又不能好好享受了。
　　“哥！你还真在这里啊！”
　　“昭，有什么事吗？”司马师别过头。
　　“事倒是没有，所以才想来找哥陪陪嘛！”被唤作昭的男孩抓了抓凌乱的头发。
　　“我被打扰了。”
　　“哥，你还真是冷淡啊！最近也没什么要紧事，你不也出来玩了吗！找个人一起有什么不好的。难道还想整天这边吴军犯境，那边诸葛亮又在搞什么小动作不成？”
　　“……”司马师又闭上眼睛。
　　“嗯咳……好吧！”司马昭移到司马师跟前坐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来体会体会你的情调吧！”
　　又是一片宁静。
　　“昭，你有没想过以后？”
　　“什么啊？”
　　“有朝一日，我们都会踏上戎马的征程，就像父亲大人那样。到了那个时候就再也不会有现在的时光了……”
　　“哥你是在担心吗？那也挺好有趣的啊！举着大刀到战场上去砍砍人，打仗应该是我们男人最向往的……”
　　“愚蠢！（马鹿め）……到了那时，你绝对不会这样想了。有身体残破的痛苦，有流离失所的痛苦，有失去亲人的痛苦。可能会失去一切！”还有可能失去你。司马师咽下了后半句。
　　“既然觉得会痛苦就不要去想了，该经历的是一定要经历的，现在畏惧又不是个办法。”
　　“昭，你真的不担心会失去谁吗？也许是你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你想在还想不了那么多啊！”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凝重了。
　　“没事的，如果哥觉得有那么多后顾之忧的话，就让我去守护那些吧！”司马昭打趣道，“如果是我的话，哥一定信得过吧！”
　　“……”印堂发黑。
　　司马师从腰间取出一支修长的竹箫。箫置唇边，清幽的声响向四周的空气弥散开来。一个个细小的音符被暖风送到了各处，是箫声愈发悠长。
　　人真的可以没有眷恋吗？赤条条的一身，没有来由，没有去向？昭，你是真的无法理解？
　　渐渐的，天色已经不早了，而司马师还是没有去意。
　　“哥，该走了。别想那么多，你的心装的下那么多么？”
　　“昭，你从明天开始要好好练剑，不能再偷懒了。”
　　“怎么突然说这些？……好好好，我知道了，不劳烦您老人家指教。”司马昭挑了挑眉。
　　两人转身离开。

　　在夜深人静之际，司马师独自来到了后园的顾怀亭。他木砌的廊桥上走过，发出细微的噪声。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夜的寂静。银辉撒在池上，泛出粼粼波光.鱼儿们也还没睡去，时而不甘寂寞地探出脑袋,发出明快的“扑通”声。春夜，池塘中睡莲的叶子也在月影下显出几抹淡淡的绿，似是露出了几些个“尖尖角”。
　　司马师停住了脚步，抚摸着竹寮的墙壁。壁上刻着的，是一首魏文帝（丕）闲暇时的作品：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
　　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
　　涕零雨面毁容颜，谁能怀忧独不叹？
　　展诗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摧肺肝。
　　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仰看星月观云间。
　　飞晨鸣声可怜，留连顾怀不能存。
　　这是魏文帝很早的时了，当时的他还在为皇位的问题和众兄弟勾心斗角。为了能使更多的大臣倾心，而为父亲抒发情感的试。（此为扯谈……无任何历史参考价值，不过那首诗真的是曹丕写的，名为《燕歌行》）口头上说就是讨好吧……司马师冷笑。
　　在淡淡的月光下，人可以清晰地看清那公正华美的字迹。这是父亲大人誊写的。那时父亲大人才刚刚要服侍魏国，当他陪伴一个官吏路过魏文帝所在的院时，偶然听取的。魏文帝仅吟诵了一遍，而父亲大人却把字字句句都清楚地铭刻在心。直到魏文帝驾崩后，他仍旧记得，随后是在后园中，用一种名贵的石墨刻在竹寮上的。故名为“顾怀亭”。
　　父亲大人很爱那个人吗？
　　不知怎的，这种想法一下子从心头掠过，司马师不由得一惊，随后将眼睛眯成一条缝。
　　紧接着，他又开始忧虑另一件事。假如父亲大人驾崩后没有指定让谁来继承他的社稷呢？不会，同样是充满野心的人，父亲大人不会将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作罢，但那是不是又免不了兄弟相争？……
　　“哥，你还没睡啊！”当然又是那个无处不在的人儿，司马师已经不会慌乱了。
　　“倒是你，这么晚了还出来干嘛？”
　　“闲着也是无聊，还不如出来陪陪哥。”
　　“你认为我需要你陪嘛？”
　　“啊——你不需要。那就当是我需要好了。”司马昭假装露出一副挫败的表情。
　　司马师将双臂搭在竹栏上，若有所思地盯着静谧的湖水：“越美好的景色越容易让人伤感，实际上还是决定于人的心。因此，即使是再美好的景色，我都不能停留一刻。否则，也许会成为未来的畔脚石也是说不定的。但是昭，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好呢？……仅仅真实存在的，是轮廓，也只有轮廓罢了。”
　　“哥，您老的思想真是越来越让人不理解了，要是你也像父亲大人那样成天阴着个脸，还怎么让我好受？不过也罢，只要哥在郁闷什么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倾诉对象是我也就足够了。”司马昭也扶上栏杆，凝视着司马师的侧脸。
　　司马师也侧过头，和他对视了半晌，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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