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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上发笑的猫
我穿上黑色的礼服,去参加他的葬礼。
可我想说我还见过他呢。灯火通明的教室,57人在吱吱响的电扇下呼吸着同样沉闷的空气,我在混混沉沉地做着数学的函数题。窗外是对面的教学楼,一个个明亮个格子。我就在那时看见了他。
他坐在楼沿,对面楼顶的矮墙上,像个鬼孩子。眼神美丽而忧伤。我看着他。我知道死去的人是没有温度的,而活着的人是稳稳当当的37摄氏度。我能感到他体内正在流失的温度,低于37度,但高于0度。他是个正在死亡的人,死亡是个奇特的动词,还有进行时态。
他失踪了四个月,有人告诉我说,他死了。
但是现在你看,他不是稳稳当当地坐在对面楼沿看着我么?
幻觉。
这次词和晚修下课的铃声一同划过我的耳际,教室还是很安静,但呼吸的空气已经明显开始躁动。我眼睛一晃,再看到对面的楼沿时,他已经不在了。他是来看我做数学函数题的。那么我的函数题,还应该做么?但泪水已经打湿了草稿。
只是幻觉。我早就收到要去参加他的葬礼的通知了。
天气很阴沉,云层在酝酿要不要下一场暴雨。
我带上一把伞和一张明信片,在去葬礼的途中顺路寄信。这四个月以来我每天都寄出一张明信片。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好寄往世界各地。寄往雪山融化的地方,寄往夕阳沉下的地方;每张明信片上都写着他的名字。不过,我还没收到退回来的明信片呢;也许他收下了。
葬礼前的最后一张明信片,也许没这个必要了。但是我习惯了。
我是唯一一个在葬礼上心不在焉的人。因为我没有嗅到他藏在他躯体内的气息,那具躯体我不熟悉。而且,我还听见猫在笑呢。
的确,我听见猫发笑的声音。开始我以为是小猫的叫声,要么就是猫的哭声。但是猫的笑声很清晰,甚至我听得出它发笑的理由是因为我来参加了葬礼。我左顾右盼,没有看见猫的影子。我只好认为自己是精神失常了。
“你不哭么?我以为你是哭的最伤心的那个。”有人在我耳际说。我不理会他的嘲讽,我知道我们的恋情,在他们的眼里,是怎样的畸形。
有一天,如果我去死去,我一定会死在逃跑的黑色蔷薇织成的摇篮里。
蔷薇花和猫一样,都喜欢逃跑。我循着猫的声音,去寻找逃跑的猫。黑色衣服的人群像是阻止我的逆流,有着闪亮的猫眼。不要紧,四月是死亡的季节。
开满蔷薇的围墙边上,黑猫正蹲在那里,她一眉顺眼,一副乖巧的模样,看着就知道是个好演员。
我问她:“挽联上应该写什么,猫会在葬礼上发笑吗?”
我和她就像隔着玻璃的恋人,但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条扁平的鱼。她最终仍是轻轻地笑了。
“蔷薇开花的时候在哭啊,谁认为她在笑呢?活着就是视觉和触觉啊,当人类如此依赖视觉和触觉的时候,当视觉和触觉中的他离开的时候,你不能嗅到所爱的人的气息吗?”她如此回答。
“我能嗅到。”我说。
“是吗?”她骄傲地扬起了眉毛。“那就去寻找吧。”
穿过菩提树下的阴影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是个很慈悲的家伙,那些不小心落在人间的鱼,就趁着暗夜的雨丝,悄悄地爬回天上去。
黑猫偷走了我的伞,伞上有慵懒的龙猫与它肚子里的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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