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凝角

作者:metemp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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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您真傻。”
      麦耶理塔•阿丝缇挑起一侧唇角,“胡说八道。”
      达洛司耸了耸肩,在他的躺椅边坐下来,“说真的,您真是傻。”
      “达洛司•阿丝缇。”麦耶理塔警告地支起上半身,盯住眼前这个黑头发紫眼睛的年轻人,在他得到紫菀家家主这个称号之后他把自己的头发留长了一点,修剪精致的发卷垂在肩头,这让他看起来比麦耶理塔印象中成熟不少。“小男孩,我可没教过你这么对长辈说话。”
      “从族谱上算你只是我的堂哥,更别说我并不在白渡鸦的双翼下,老主人。”达洛司指出,“总而言之,我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哪里来的坏消息?”
      “唔,从这一点上说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坏消息。”达洛司作势抚了抚自己的嘴唇,“消息从伦敦传来,老纳雷塔法赛侯爵阁下过世了。”
      麦耶理塔眯起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照我推测是昨天夜里。上午信站收到的消息,正常死亡,非急性病发作。”
      “他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麦耶理塔轻叹一声,垂下眼帘。他用一根手指抚弄着掌心里水晶杯上他刚刚碰过的地方,带一点酒渍的湿润。当他还是紫菀家主的时候可不会在艳阳高挂的时间就开始饮酒,那时候他有无数的公文要看,无数的人正等着与他会面,那些事情需要他保持完全的清醒。不过现在他可不用在乎这一点了,微醺的感觉在体内沉淀,似乎这个肉身也如同轻风一样正在被阳光刺透,随时都可能消散在早春青绿和鹅黄组成的美妙风景之中。
      达洛司静静望着他,笑容之中带着一点意味深长。
      他是麦耶理塔亲手从家族中挑选出来的继承人,就像他的前任芮•阿丝缇选中他一样。他很早就把达洛司带在身边教育,这个小堂弟——如达洛司所说,他们辈分相同,年龄却差出了三十岁有余——聪明伶俐,只是麦耶理塔有时候觉得,他的聪明似乎没有用对地方。
      有时候他觉得,达洛司简直已经看透了自己。
      当然对他来说,这也不太重要。
      “我去吊唁。”
      达洛司用那种明明毫不吃惊的态度歪起头,“您要去?”
      麦耶理塔看了他片刻,转开视线,“你听到了,现在滚,我明天出发。”
      达洛司苦笑着站起身,向花园外走了两步,又站住。“我要说,”他抿了抿嘴唇,“你打算去才真是傻瓜的行动。”
      麦耶理塔翻起眼睛,被酒意迷蒙的双眸一霎那明亮如火中的紫晶,他言简意赅地哼了一声:
      “滚。”

      在麦耶理塔的记忆中,上一次来到伦敦时自己还可以称得上是个年轻人。受老纳雷塔法赛侯爵的邀请,他带着六岁的女儿前来为老侯爵庆寿。那时候的老人身体健朗,须发还只是花白,乐呵呵地同他约定下一次他来的时候要教授他东方的围棋,那据说是在遥远古国最盛行的智力游戏,伴随过诸多才子和君王的传奇。
      当然,这样的约定到最后只是一纸空文罢了。
      他再次踏上这个春日里常飘薄雾冷雨纷纷的国家时,迎接他的只有一袭棺椁而已。
      那时候小巧甜美的女儿,如今早嫁作人妇,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纠缠着他,央他抱自己出去看风景了。
      这个转瞬即逝的念头让他打了个寒噤,他按住自己陡然颤抖起来的手指。
      对教堂里的这些客人来说,他和他的人绝对是个异类。麦耶理塔注意到那些人看向他们的眼神——那些被这个君主国家养刁了口味的贵族士绅淑女用狐疑、警戒又轻蔑的眼神打量他们,因为他们是陌生人,是异国人,是满身格格不入的海滨气息的野蛮人。年轻的时候麦耶理塔兴许很乐意教教他们什么叫做平等和礼貌,但现在他只觉得疲惫不堪。他带着自己的人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来,两名护卫坐在他身后,医师则陪在他身边。
      没有人试图与他们搭讪,也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我不该来的。”他对自己说。
      医师奇异地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麦耶理塔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虽然这么说,我可不是在赞同达洛司那小子的意见,这是两回事。”他发誓医师一定在偷笑,只是鉴于他的身份,礼貌地没有发出声音。他感觉到医师的手在试探他掌心和额头的温度,但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改变姿势。这是好意,他知道。无论医师是否因为接受了当代家主的命令而关注他的身体状况,这都是好意。
      在现在这个时代,纯粹的好意已经太珍稀了。
      每个人都坐定之后,布道台上的牧师开始念诵一些关于生死、上帝的爱和天堂之类的陈词滥调,有一些女士已经开始用她们质料昂贵的小手帕擦抹鼻翼,仿佛已经悲痛欲绝。
      老侯爵的三个儿子坐在布道台一侧,表情却比客人更加平静。麦耶理塔相信自己应该见过他们,但唯一认得出的只有那个叫阿德勒的年轻人。在他身旁坐着法埃尔•阿丝缇,两个人都低垂着视线,但阿德勒•优阿鲁的左手却紧紧压在法埃尔损毁的右手上。
      ——正是这一点才让麦耶理塔认出了他。
      他的养子抛弃家庭、地位和右手,换来与那个名叫阿德勒•优阿鲁的男人相伴的几十年。
      那时候麦耶理塔根本不懂,什么事值得他这样牺牲。
      法埃尔发现他的注视,抬起头来想要对他微笑,嘴角却只是抽动了一下,倒险些落下泪来。
      他仍然是那个甜美温柔,容易动感情的好孩子。
      麦耶理塔移开视线。
      他原本以为,或者说他原本希望,自己并没有看到。
      在女儿一头如瀑布般浓密棕发的背影旁他看到那对父子俩差不多一模一样的银色短发。他们坐在最前排,因为诺舍恩公爵一家是纳雷塔法赛侯爵家的姻亲。费洛司提•伊赛诺比他的儿子高一些,但是强壮得多,宽阔的脊背挺拔依旧。他曾经是个军人,军队给他良好的身姿和习惯。他坐在教堂的长椅上看起来也像是傲慢的检阅他的士兵、他的战场。
      有一刻麦耶理塔差点忘记呼吸。
      他就这么呆呆地注视良久,直到那个后背微微一动,似乎就要转过身来,他才连忙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指依然如年轻时一样瘦长,左手的中指看起来毫无异样。但是他仍然能够回忆起拔掉指甲时的剧痛,痛得冷汗直流,浸湿了衣襟,就不知不觉驱散了泪意。
      喉咙里一阵发痒。
      他用袖子掩住嘴唇,不想咳出声来。医师敏锐地察觉,递过喷剂让他用力吸了几口,舒缓那因心脏衰弱引起的咽部肌肉的痉挛——至少大夫们都是这么和他说的,然后扶着他慢慢直起身,让他靠在椅背上喘息。他庆幸地发现那个人并没有回头,只是凑在儿子身边低语。
      “要不要离开?”医师悄声问。
      麦耶理塔摇了摇头。“也许下一次我就要参加自己的葬礼了,趁着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要好好感受一下才对。”他低笑,推开了医师扶持他的双手,年轻人皱了皱眉,却没有坚持。
      “您不会有一个基督教式的葬礼的。”
      隔了片刻,医师异常认真地说。
      若非在葬礼中,麦耶理塔几乎就要大笑出声了。
      “我知道达洛司为什么让你跟着我,你真是个爱逗我笑的好孩子。”他拍了拍医师的手,“你知道么,他们都说常笑一笑对心脏有好处。他们告诉我要常笑才能活得久一点。”
      他轻轻抚弄着自己左手中指上的指甲,除了一点粗糙,再也没有那种稍一碰触就直透骨髓的痛感了。似乎就是从那时起他留下了这样的小动作,那种痛让他忍不住一再的刺激自己。
      只是一点痛楚又能提醒他什么呢?
      “我年轻的时候,很多人恨不得我死。可是现在每个人都要我活得长久一些,你说可笑不可笑?”
      医师眨了眨眼,他有一双丁香花似的眸子,眼型细长,麦耶理塔才赫然意识到他年轻得要命,还不过是个孩子。他看起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脸孔霎时涨得通红。
      “您要长寿。”
      麦耶理塔摇了摇头,“对,你说得对。死了有什么用,不如活着开开心,对吧?”
      他扭过头,对那些察觉到他们不合时宜的对话而投来谴责眼神的宾客露出笑容。或许是他笑得太过威胁,那些人像被针扎了一样匆忙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地低下头去,在冗长的追思弥撒中合拢双手,麦耶理塔相信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要祈祷死者升上天堂。
      “他是,——他曾经是我族的朋友,现在我也要用过去时来谈论他了。”
      医师好奇地侧过头,“我听说他曾是再前代家主大人的好朋友?”
      麦耶理塔哈的笑了一声,“好朋友。是的。”
      ——为了好朋友去世哭得昏过去的好朋友。
      那样的感情,曾经自己只有感叹和羡慕而已。
      他凝视着棺椁打开的盖子上那一层水蓝色的内衬,百合花从棺内满溢出来,尸骨一样的雪白花瓣掉落在地板上,孤零零得像漆黑雨夜里的一片风帆,随时都将被暴风倾翻。
      那样的情绪,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懂得的好。
      当每个人都走上去瞻仰遗容并献上花朵的时候麦耶理塔没有动。教堂里一反方才的寂静,变得喧闹嘈杂起来。有些人在与纳雷塔法赛侯爵家的人交谈,更多的人则在准备离开。麦耶理塔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那些满头银发的身影。当他发现自己在做这样的寻找时,他在心中狠狠啐了自己一口。
      都结束了。
      他疲倦地站起身准备离开,膝盖和后背都疼得要命。他已经很久没有坐在硬椅子上这么久了,从家主的宝座上退下来之后,他可以整天躺在花园里饮酒、吹风、享受一年里十一个月都温暖宜人的阳光,大概是太过闲适的生活彻底吞噬了他的忍耐力和体力。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手放在医师手里,让他替自己支撑一部分身体的力量。
      还未到六十岁,他已经成了要人扶着才能走路的糟老头子。
      他会咳嗽个不停直到无法呼吸、冷汗淋漓、毫无理由的整夜无法入睡。即使偶尔的浅眠也总有东西让他一次又一次猛地睁开双眼,痴呆麻木地望着高耸的天花板发愣,然后突然意识到,就连天花板上朦胧的光影都仿佛可以拼凑出他不愿再看的那些人的模样和表情。
      那样的时候,晨光升起仿佛是一种救赎。
      而死亡才是永恒的解脱。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现在躺在布道台上的那个人,无论他曾有什么样的烦恼都已经结束了。
      那样的想法让人迷醉。
      女儿在教堂前的台阶上等着他。
      对于女儿竟然发现了自己麦耶理塔感到有些惊讶,而她停下来等待自己则更令人惊讶了。麦耶理塔仔细观察着女儿的脸,她的轮廓更像妻子,发色也与妻子一模一样,但妻子脸上从来不会有这样傲慢而倔强的表情,从她的表情可以判断,她并不是自己愿意停下来的。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
      很久以前麦耶理塔就明白,女儿对自己的疏离并非源于父女间伴随年龄增长自然而然产生的冷淡或者惧怕,而是刻骨的憎恶。那种憎恶源于妻子对自己的顺从,而妻子越是柔顺,她的憎恶也就加深一层。她紫色的眼睛燃烧如水晶中的烈火,轻蔑冷淡。
      她的眼睛倒是和自己如出一辙。麦耶理塔突然想。
      最终还是他选择了首先移开视线。女儿怀里抱着个小男孩,大概不过两三岁,满头细细的发丝介于黄金和白银的颜色之间。发觉他的注视,小男孩害羞地把脸埋进母亲怀中,从她的下颌边露出一对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这孩子有一双苔藓绿色的漂亮眼眸。
      麦耶理塔差一点就抬起头去寻找那双相似的眼眸。
      他忍住了那一瞬间的冲动。像他这样掌握权力二十年,却没有被敌人战胜的人,通常都懂得如何忍耐一些突如其来的情绪,如何把它们湮没在内心深处,撕碎揉烂,无人可知。
      “我不知道孩子们要来。”
      他对女儿说。
      女儿没有回答,回答的是女婿洛克内尔。他领着他的长子走过来。和他一样银发灰眼的男孩,才六岁已经和麦耶理塔的胸口差不多高,将来肯定又是一个高个子的英俊北欧男人。
      “您还没有见过林克。”
      麦耶理塔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看起来和他父亲年轻时有七分相似,他没有那么高,目光也更加柔和,但乍眼一看,几乎会让人误以为一个三十岁的费洛司提•伊赛诺站在那里。他的银发修剪得毫无瑕疵,在阳光中泛着光。麦耶理塔轻轻笑了笑,“这是老二?真可爱。”
      他看到了在这夫妻俩身后伫立着的某个人,那一头同样闪烁的银发。
      他没有再看下去。
      “有时间回家来看看。”
      女儿紫色的眸子一横,“我正要回家。”
      麦耶理塔浑身一阵无力。“是的,你说得对,宝贝。”他轻声回答。
      那一家人从他面前走开。洛克内尔挽着他的妻子,牵着儿子,小一点的林克趴在母亲肩上,他似乎已经从最初的畏惧中摆脱出来了,含着手指一眨不眨地望过来,他还不知道这个老人是他的外公。麦耶理塔想,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看女儿的表情,大概巴不得这样。
      这样也好。他对自己说,这样他们就会幸福了。
      他终于放任自己去看那个人。
      高大的背影并没有因为远去而缩小。他走在他儿子身边,头发剪成士兵喜欢的长度。他有强健的肩膀和手臂,麦耶理塔仍然记得抚摸上去的触感,绷紧的肌肉和皮肤带着灼热的温度,他生自北原,不知是否为了在天寒地冻中保存自己的生命,他碰起来总是热得灼人。
      那是一种来自遥远过去,几乎让人以为是梦境的记忆。
      也许他们从未亲吻过彼此,从未分享过生命最原始的疯狂和印记。但他却仍然记得他的声音,他的手指,他的拥抱和满身寒冬柴火的气息。那些记忆那么真实,真实到仿佛是来自昨天的夜里,半睡半醒时的疯狂想象,是他想要、却从未真正拥有的美妙梦境。
      他的手指疯狂地疼痛起来,好像新鲜指甲刚刚拔下来,血肉模糊的那种痛。
      但他甚至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拔下过指甲,送给一个人以作纪念。
      他也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正在看着这个人。
      到底他也仍是老了。
      麦耶理塔看着他轻抚长孙的头发。仆人为他拉开车门,他也跟着坐上去,佝偻着肩背,上车的动作有些迟缓,坐下前他抬起头,毫无疑问地将目光投过来,他们都看到了彼此。
      他有一双苔藓一样墨绿发黑的眼眸。
      麦耶理塔颤抖起来。
      谁的目光中都没有语言,到此刻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用语言、表情或者眼神去交换表达的东西了,他们只是在看对方,迅速而贪婪地记住那一刻彼此的模样,无论这数年中他们改变了多少,他仍然是麦耶理塔•阿丝缇,而他也仍然是费洛司提•伊赛诺。
      他们从这两个名字开始认识彼此。
      最后又为了这样的名字背后所背负的涵义约定放弃。
      然后连再次交谈、再度对视的资格都没有了。
      车门被关上。那个人消失在有遮光效果的茶色玻璃后面。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回到斯德哥尔摩,去做那个子孙满堂,拥有财富、权势,总之完美无缺的北境峡湾之王去了。
      而麦耶理塔自己,也即将回到那个因病退职、闲散度日的紫菀家前家主的小花园中。
      ——这就是我们应得的位置。
      在医师的搀扶下他走下台阶,也有一辆相似的黑色轿车在等着他,车窗上也贴上了茶色的防护膜,这种贴膜专门用来保护坐在车里的人免遭窗外世界的窥视。
      侍从替他拉开车门,默不做声地等在一旁。麦耶理塔抬起头,这是非常晴朗的一天。
      阳光比他想象得更加明媚。
      胸口一阵刺痛。那种剧痛仿佛可以把身体割裂成两半,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一个踉跄,毫无知觉地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熟悉得近乎陌生。他莫名其妙地摩挲着脸环顾四周,看到达洛司正抱着双手低头看着他。
      “这是哪里?”
      达洛司怔了一下,笑起来。“您才离开这里多久啊,连这里是什么样子都忘了么?”
      麦耶理塔用双手按住脸孔,被长久的梦撕成碎片的记忆渐渐找寻到了彼此,重新连接起来。“哦。我回来了。”他说。
      “我认为我说过,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出远门。”
      麦耶理塔轻蔑地嘁了一声,“给我来杯酒,小伙子。”
      “没有酒。没有刺激性饮料。如果您想要,我倒是可以把药端来,保证亲自喂给您。”
      “我不要什么鬼药,臭小子,给我一杯酒,或者我自己去拿。”
      麦耶理塔挣扎着坐起来,身体比他想象得更加虚弱,他几乎立刻栽倒在之前躺着的位置。达洛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不生气,也不退缩,除了紧皱的眉头他几乎毫无表情。
      “别闹了,我知道你看到他们了。”
      他伸出一只手,压住麦耶理塔的手臂,“别这样,想想我们。”
      麦耶理塔没有说话。
      “您知道么,法埃尔已经到了雅典,他很担心,不过按规矩我没有让他进来。”
      麦耶理塔静了半晌,苦笑着点点头,“告诉他,我爱他。让他回去。”
      “我明白。”
      达洛司松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来。“我差点以为您会说:‘让他回来,我想他。’”
      麦耶理塔大笑起来。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是的,你从来不后悔。”
      麦耶理塔干笑一声,“从不后悔可不是什么好的评价,潜台词是我顽固又不通情理吧?”
      达洛司眨了眨眼,“那么您后悔么?”
      窗外吹来花的馨香,在他离开的短暂几天,那些花都开了。可以预见这又是一个温暖宜人的春日。麦耶理塔转过头,凝视窗外只有雅典这样地处南方的海滨城市才有的美艳阳光。
      “不。我做了决定,从不后悔。”
      即使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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